冰冷的雨水如利箭般无情地穿透李一的衣衫，顺着她的后颈滑落，浸入衣领，与肌肤亲密接触。然而，这彻骨的寒意对于此刻的李一来说，似乎已经微不足道。
赵涛的身影在雨幕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朦胧的雨雾之中，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李一的身体像失去支撑的木偶，无力地倚靠在公寓楼的外墙上，任由雨水冲刷着她的面庞和身躯。
她的喉咙处，仿佛还残留着赵涛手中金属的触感，那冰冷的质感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一同冻结。他本可以轻而易举地在这一刻结束她的生命，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那句“记起第七日发生什么了”如同魔咒一般，在李一的脑海中不断回响，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让她痛苦不堪。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李一颤抖着掏出来，是陈默的短信：”赵涛去哪了？我在停车场没找到他。你还好吗？”
李一快速回复：”他刚离开。来我公寓，有发现。”她犹豫了一下，又补上一句：”带上你的枪。”
五分钟后，陈默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李一拉开门，他浑身湿透，右手按在腰间，眼神警觉地扫视着房间：”他说了什么？”
“让我记起第七日。”李一关上门，反锁，”他知道记忆是我唯一缺少的部分。”
陈默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厨师联系上了。”
“什么厨师？”
“星辉孤儿院的厨师，张建国。”陈默压低声音，”火灾当天唯一不在场的工作人员。我通过老同学找到他，他同意见面，但只跟你谈。”
李一的心跳加速：”什么时候？”
“一小时后，城郊废弃加油站。”陈默看了看表，”但我们必须小心。赵涛明显在监视你，而郑国强——”
“郑国强知道实验的真相。”李一打断他，”他说实验是为了筛选特殊基因的孩子。”
陈默的表情变得凝重：”这解释了很多事。但为什么现在杀人？为什么用这种仪式化的方式？”
“复仇？灭口？”李一摇头，”无论动机是什么，厨师可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陈默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听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什么时候？…确定是他吗？…保护好现场，我马上到。”
“怎么了？”李一问道，尽管她已经从陈默的表情中读出了答案。
“张建国死了。”陈默的声音干涩，”一小时前，在他家门口被车撞死。肇事车辆逃逸。”
李一的胃部绞痛：”就在他答应见我们之后？”
“不仅如此。”陈默的眼神变得锐利，”交通摄像头拍到，事发前有一辆无牌黑色轿车在他家附近徘徊了半小时。车型和颜色…”
“和赵涛开的一样。”李一接上他的话，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墙壁，右肩的疤痕灼烧般疼痛，”他们在清除所有知情人。”
陈默抓住她的手腕：”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局里刚开完会，你已经正式被列为嫌疑人。”
“什么？”李一挣脱他的手，”凭什么？”
“第四名死者指甲里的皮肤组织。”陈默的声音带着歉意，”DNA与你的匹配度高达98%，加上你和所有受害者的关系，还有赵涛提供的’证据’…”
“什么证据？”
“一段模糊的监控视频，显示一个身形酷似你的女性在第三起命案现场附近出现。”陈默的眼中闪烁着愤怒，”明显是伪造的，但足够让上面下令调查你。”
李一突然明白了赵涛不杀她的原因——他们要把她变成替罪羊。她冲向卧室，从床下拖出一个应急背包：”我准备了必需品。钱、备用手机、简易医疗包。”
陈默惊讶地看着她：”你早有准备？”
“从发现第一个血字开始。”李一将背包甩到肩上，”我知道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雨更大了，敲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陈默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一眼，表情更加凝重：”通缉令已经下发。你的照片和资料被传到了所有巡逻单位。”
“那你呢？”李一直视他的眼睛，”作为负责警官，你现在应该逮捕我。”
陈默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停顿让李一的心脏几乎停跳。最终，他掏出警徽和配枪，放在茶几上：”我申请暂时停职。个人原因。”
李一的眼睛湿润了：”陈默…”
“别误会。”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我只是认为真相比规则更重要。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去找刘星辰，或者…”
“去找第七日的真相。”李一接上他的话，”但首先，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陈默点头：”我有个地方。废弃的交警执勤点，去年就停用了，但基本设施还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你先去，我得引开监视你的人。”
李一接过钥匙，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掌心，一丝微妙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流窜。陈默似乎也感觉到了，他迅速收回手，耳根微微发红。
“地址在我手机里，标记为’老地方’。”他避开她的目光，”保持新手机开机，但别主动联系任何人。”
李一刚想回应，窗外突然闪过一道亮光。陈默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拉到墙边：”有人监视这栋楼。”
“赵涛的人？”
“或者普通巡警。”陈默小心地掀起窗帘一角，”该死，两辆巡逻车停在街对面。”
李一的大脑飞速运转：”消防通道。从地下室可以通往隔壁商场的停车场。”
陈默点头：”分开走。我引开他们，你按计划去安全屋。”他犹豫了一下，突然抓住她的肩膀，”李一，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
“包括你？”李一试图开玩笑，但声音颤抖得厉害。
陈默的表情异常严肃：”包括你的记忆。如果实验真的改变了什么…我们不知道哪些是真实的。”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入李一的心脏。她点点头，看着陈默重新拿起配枪，深吸一口气后冲出门去。
——
商场地下停车场昏暗潮湿，李一压低帽檐，快步走向出口。陈默的计划奏效了——远处传来警笛声，大部分警力应该都被吸引过去了。
她正要松一口气，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不是匆忙的奔跑，而是从容不迫的、几乎带着节奏感的踏步。李一的后颈汗毛倒竖，右手悄悄摸向背包侧袋里的手术刀。
“戚玥。”一个声音从阴影中传来，不是赵涛，而是一个年长的女声，”你不该回来。”
李一猛地转身，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站在柱子旁，灰白的头发束成一个紧实的发髻，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浅灰色。
“你是谁？”李一握紧手术刀。
“方医生。”女人微笑，露出整齐得过分的牙齿，”七日实验的监督员。当然，你现在不记得我了。”
李一的大脑突然一阵刺痛，某个深埋的记忆被唤醒——一双戴着乳胶手套的手，一把闪着冷光的手术刀，和一句重复的话：”第七号受试者表现异常…”
“你想起来了，对吗？”方医生向前一步，”那个实验不是折磨，戚玥。是礼物。我们让你变得特别。”
“特别？”李一后退，”你们对一群孩子进行感官剥夺实验，六个人死了，这叫特别？”
“他们没死。”方医生的笑容消失了，”他们只是…失败了。但你，你成功了。你是唯一完成全部七日测试的受试者。”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来自四面八方。李一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陷阱，她转身就跑，却被两个穿黑衣的男子拦住去路。
“别害怕。”方医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们只是想帮你记起来。第七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逃跑？”
李一的大脑突然炸开一阵剧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是零星的碎片，而是完整的画面。黑暗的房间，墙上的”一”字刻痕，机械女声的倒计时…和第七日，当门打开时，她看到的东西。
“你们不是要帮我。”李一咬牙，手术刀已经滑到掌心，”你们是要杀我灭口。因为我看到了…”
方医生的表情变了：”抓住她！别让她说完！”
李一向最近的一个男人冲去，手术刀精准地划过他的手腕。趁他吃痛后退的瞬间，她从缝隙中冲出，拼命跑向停车场的出口。身后传来方医生的尖叫和杂乱的脚步声。
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从侧面冲出，差点撞上她。李一踉跄着后退，看到车窗摇下，露出赵涛的脸。
“上车！”他厉声喝道。
李一犹豫了一秒，身后的追兵已经逼近。她拉开车门跳了进去，赵涛立刻踩下油门，车子猛地蹿出。
“你？”李一喘着气，手术刀仍握在手中，”为什么救我？”
“不是我救你。”赵涛的声音冰冷，”是他们要杀你灭口。而我需要你知道真相。”
车子在雨中飞驰，李一紧盯着赵涛的侧脸：”什么真相？”
“第七日的真相。”赵涛的左耳上的”一”字疤痕在街灯下忽明忽暗，”关于实验的真正目的，关于火灾，关于为什么他们要杀光所有参与者。”
李一的手机突然震动，是陈默的短信：”安全屋被监控，别去！有新地点，发定位给我。”
赵涛瞥了一眼她的手机：”他在引你上钩。”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而不是他？”
“因为我知道第七日你看到了什么。”赵涛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一个编号为’零’的孩子。”
这个数字像钥匙般打开了李一记忆的最后一道锁。她 gasp，画面如洪水般涌入——第七日，门开了，站在外面的不是穿白大褂的大人，而是一个瘦小的男孩，最多十岁，手腕上戴着写有”零”的金属环。
“零号是第一个实验体。”赵涛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也是唯一一个自愿回去的孩子。他选择了黑暗，因为在那里，他能听到声音。”
“什么声音？”李一的声音颤抖。
“墙里的声音。”赵涛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那个孤儿院建在一处特殊的地质构造上，某种频率的声波能穿透岩层。零号说，那些声音在教他东西。”
车子突然急转弯，驶入一条狭窄的小路。赵涛继续道：”实验根本不是军方的项目。郑国强和方医生只是执行者。真正的幕后主使是——”
一声枪响，车前窗炸裂。赵涛猛地打方向盘，车子失控撞向路边的大树。安全气囊爆开的一瞬间，李一看到赵涛胸口绽开一朵血花。
“跑！”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去找零号…他才是…”
第二枪击中赵涛的头部，终结了他的话。李一解开安全带，从破碎的车窗爬出。雨更大了，几乎形成一道水帘。她隐约看到远处有人影举枪瞄准，本能地扑向路边的排水沟。
子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李一蜷缩在沟里，心脏狂跳。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别出声，跟我来。”是陈默的声音。
他带着她穿过一片灌木丛，来到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前。李一刚上车，陈默就猛踩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赵涛…他死了？”李一气喘吁吁地问。
陈默点头，脸色阴沉：”狙击手。专业手法，一枪毙命。”
“是方医生的人…她找到我了，在停车场。”李一颤抖着说，”她说实验是’礼物’，说我是唯一完成全部测试的…”
陈默猛地转头看她：”你记起来了？全部？”
李一点头，泪水混合着雨水滑下脸颊：”第七日…门开了，外面站着一个叫’零号’的男孩。赵涛说，他才是关键…”
陈默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零号…”
“你知道他？”
车内的空气突然凝固。陈默的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我妹妹…陈星，在孤儿院时总提到一个’看不见的朋友’，叫零。我以为是她想象出来的…”
李一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零号真实存在，而所有实验都是为了…为了什么？赵涛说零号能听到墙里的声音…”
“什么声音？”
“他说…”李一突然停住，记忆中的画面让她浑身发冷，”零号说那些声音在教他东西。教他如何’打开门’。”
陈默的脸色变得煞白：”什么门？”
“我不知道。”李一摇头，”但赵涛死前说，零号才是…才是凶手？还是幕后主使？他没说完。”
车子驶入一条偏僻的乡间小路，最终停在一栋破旧的农舍前。陈默关掉引擎，转向李一：”这里是安全的，至少暂时是。我们需要理清思路。”
他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快速输入密码：”我黑进了警局数据库，查了星辉孤儿院的所有记录。没有零号的任何信息，但有这个。”
屏幕上显示一份医疗记录，日期是1999年10月10日，火灾前三天：”7号受试者出现异常脑电波活动，疑似接收到外部信号。建议终止实验，进行隔离观察。”
“外部信号…”李一轻声重复，”这就是第七日我看到的？某种…传输？”
陈默摇头：”我不知道。但这份记录后三天，火灾就发生了。”他打开另一个文件，”这是火灾当天的值班记录。郑国强确实提前到了，但还有一个人更早到达——方丽华，神经学博士，实验的首席研究员。”
“方医生…”李一想起停车场里那个灰发女人，”她今天也提到了实验。”
陈默的手机突然震动，他看了一眼，表情骤变：”刘星辰找到了。”
“你妹妹？她还活着？”
“在城北精神病院，用化名住院十年。”陈默的声音颤抖，”病历上写她患有严重精神分裂，总说’门要开了’。”
李一抓住陈默的手：”我们必须去见她。如果零号真实存在，如果他能影响其他实验对象…你妹妹可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陈默犹豫了：”太危险了。你现在是通缉犯，而精神病院肯定被监视。”
“那就你一个人去。”李一坚定地说，”我在安全屋等你消息。”
陈默摇头：”不，我们一起等。我让信得过的同事去查。”
他刚拿起手机，农舍的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李一听到陈默急促的呼吸声和远处传来的引擎声。
“他们找到我们了。”陈默压低声音，”后门，快走！”
两人在黑暗中悄然无声地向后门挪动，周遭漆黑如墨，仅能凭借微弱的月光来分辨路径。眼看即将抵达后门，李一的脑海中骤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声音既非她自己的，亦非她记忆里的机械女声，而是一个孩童轻柔的呢喃：“戚玥姐姐，你总算忆起了。此刻，来寻我吧。游戏即将终结。”
李一的身躯猛地一颤，仿若被一股无形之力钉在了原地。她的面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满脸惊惧地望向陈默，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你可曾听闻？”
陈默一脸困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听到什么？我仅听到雨声和……”
然而，他的话语尚未道尽，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突然传来，震得整座屋子都剧烈摇晃。前门仿若被某种庞然巨力炸开，木屑与尘土漫天飞舞。
须臾，几道夺目的手电光柱恰似闪电般射进屋内，将黑暗驱散。与此同时，一阵喧闹的呼喊声响起：“警察！放下武器！”
陈默的神色亦变得肃穆起来，他紧紧攥住李一的手，低声说道：“绝非警察。警察不会如此野蛮地炸门。”言罢，他毫不迟疑地拽着李一，转身朝后门疾驰而去。
他们脚步踉跄地冲入雨中，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李一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那个孩子的声音，一个骇人的念头在她心中萌生：倘若零号能够以某种方式与她交流，那么他是否也能够掌控他人？乃至……包括那些正在追捕他们的人？是否包括赵涛？是否包括那些已逝的“兄弟姐妹”？？
雨幕中，李一突然看清了一个恐怖的真相：也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游戏，而她和陈默，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被一个看不见的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