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的手巧。
那匹靛蓝色的棉布，在她手里的剪刀下“咔嚓”几声，就成了两身小小的衣裤雏形。
灯下，她穿针引线，针脚又细又密。
周明和周梅趴在桌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满心都是欢喜。
两天功夫，两身新衣裳就做好了。
孩子们穿上，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蓝色的身影比蝴蝶还快活。
沈棠把那匹月白色的细棉布也拿了出来。
她没急着动剪刀，而是先叫周承安站直了，拿着一根草绳在他身上比来比去。
周承安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不用……这么麻烦。”他声音发闷。
“站好。”沈棠不理他，专心致志地量着尺寸。
她的手指偶尔会碰到他的胳膊和肩膀，隔着一层薄薄的旧衣，那触感让他心头一跳，脸颊也有些发烫。
又过了三天，那件月白色的长衫也做好了。
料子柔软，剪裁合身，衬得周承安原本就挺拔的身形愈发利落。
只是他一个常年干粗活的庄稼汉，穿着这样干净斯文的衣裳，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明天要去镇上给醉仙楼送第一批货，顺便把钱家阿公烧好的坛子拉回来。”沈棠把衣裳递给他，“穿这件去。”
“这……”
“刘老板是体面人，咱们不能失了礼数。”沈棠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周承安还是换上了那身新衣裳。
他站在院子里，手都不知道该背在身后还是垂在身侧。
周梅围着他转了一圈，仰着小脸：“爹穿这身真好看！”
周明也跟着点头。
沈棠笑了笑，把一个装了样品的篮子递给他，自己也提上另一个。
“走吧。”
牛车刚到院门口，一个尖酸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哟，这是要去哪儿啊？穿得跟个教书先生似的，地里的活儿是不打算干了？”
周三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一双吊梢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周承安，嘴角的讥讽藏都藏不住。
周承安的眉头拧了起来。
沈棠却像是没听见，扶着车辕，正准备上车。
“站住！”周老三从婆娘身后闪了出来，他今天像是喝了点酒，满脸涨红，说话也带着酒气。
他几步冲到牛车前，一把抓住了车辕，挡住了去路。
“周承安，你小子出息了啊！”他指着周承安的鼻子，“穿金戴银，忘了自己姓什么了！我问你，我儿子马上要进学堂了，束脩还差二两银子。你这个当堂哥的，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早起下地的村民都停下了脚步，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这是明晃晃地来要钱了。
“我家的钱，是我媳妇一坛一坛腌菜挣回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周承安的声音冷了下来。
“怎么没关系！”周老三的唾沫星子喷得老远，“你是我周家的人，你挣的钱就是周家的钱！我儿子读书出人头地了，你脸上不也有光？拿点钱出来怎么了？你这是不孝！不顾亲族！”
他又把那套“孝道”和“亲族”的帽子搬了出来。
“三叔，”沈棠终于开了口，她从牛车另一边绕过来，把周承安挡在了身后，“承安他爹娘走得早，这些年，也没见你们这些当叔叔婶婶的，接济过他一顿饭，给过他一件衣。现在我们日子刚有点起色，你们就找上门来。这亲族的情分，是这么论的吗？”
“你个外姓的女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周三婶尖叫起来，“我们周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插嘴！”
她说着，竟想伸手去推沈棠。
周承安一把将沈棠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铁钳似的抓住了周三婶的手腕。
“啊！打人啦！周承安打长辈啦！”周三婶立刻嚎了起来。
村口顿时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一辆气派的马车从镇子的方向驶了过来，在村口停下。
车帘掀开，醉仙楼的刘老板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
“一大早的，这么热闹？”刘老板皱了皱眉。
他一眼就看见了被围在中间的周承安和沈棠，还有周承安身上那件崭新的月白长衫。
刘老板脸上露出一丝赞许。
“周兄弟，沈姑娘，我正要去府城办事，路过你们村，想着顺道来看看你们的坛子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周老三一看是镇上的大老板，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还是不甘心地嘟囔：“刘老板，你可别被他们骗了。他们……”
“我只信我自己的眼睛。”刘老板打断他，走到周承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兄弟，做生意，人靠衣装。你今天这身很不错，说明你把咱们的合作当回事。我很满意。”
他转过头，冷冷地瞥了一眼周老三：“倒是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专爱在背后使绊子。这种人，坏了别人的生意，也败了自家的名声，蠢得很。”
周老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老板又对沈棠笑了笑：“沈姑娘，看来你们今天正要给我送货去。正好，省得你们跑一趟了。货呢？”
“在车上。”沈棠指了指牛车。
“装到我的车上去。”刘老板对伙计吩咐道，“账，现在就结。”
一个伙计立刻上前搬坛子，另一个则拿出一个钱袋，当着所有人的面，点了一串沉甸甸的铜钱和几块碎银，交到沈棠手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村口看热闹的人，全都看傻了眼。
他们只知道沈棠家卖腌菜挣了钱，却不知道，人家是跟镇上最大的酒楼老板直接做买卖。
再看周承安身上那件月白长衫，忽然就不觉得刺眼了，反而觉得，就该这么穿。
周老三和三婶站在原地，像是两个傻子，脸上青白交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老板办完事，又对周承安和沈棠拱了拱手：“那我就先走了。下个月的货，还请准时。”
“刘老板慢走。”
马车扬起一阵尘土，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村口，人群也渐渐散了，只剩下周老三夫妇，还杵在那儿，成了全村的笑话。
周承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长衫，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平静的沈棠。
他忽然明白了。
这件衣裳，不只是为了体面，更是一面盾牌，一块招牌。
它告诉所有人，他们家，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破落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