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记忆让桑止心头一阵火热,她蹲下身,捡起一根枯枝,在湿润的泥地上飞快地勾勒起来。不再是水车,而是水车那粗壮的主轴。她画了一个连接在主轴上的凸起(类似偏心轮),又画了一根长长的连杆,连杆的另一端,则连接着她熟悉的石磨推杆…… 水流带动水车,水车主轴转动,偏心轮推动连杆,连杆带动石磨…… 源源不断的水力,代替了人力畜力!
她立刻起身,脚步轻快地奔向正在监督第三架水车收尾工作的鲁大师傅。
“鲁师傅!”桑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她指着正在安装的巨大轮轴,又指向豆腐坊的方向,快速而清晰地用树枝在泥地上比划着连杆传动的构想,眼睛亮晶晶的,“您看,这水车之力,若加一组机括,能否引去推动磨盘?省下人力,日夜不停!”
鲁大顺着她的比划看去,布满风霜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惊愕,随即那双锐利的眼睛便如同点燃的炭火,骤然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在桑止画出的简易结构上反复描摹,嘴里喃喃自语:“偏心……连杆……往复……妙!妙啊!” 他猛地抬头,看向桑止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叹和钦佩,“桑姑娘大才!此计可行!老朽这就琢磨机括,定让这水车之力,连上那石磨!”
看着鲁大立刻召集学徒,对着水车主轴和地面图纸比划讨论起来,热火朝天的劲头更胜以往,桑止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找到了新的事情做,心头那点空落瞬间被填满。
溪水奔涌,一如既往地冲击着巨大的水车轮辐,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哗啦”声。但今日,这恒常的水流轰鸣中,又增添了一种全新的、更加浑厚而富有节奏感的声响——“嗡…嗡…嗡…”
这声音并非来自水车本身,而是源自它旁边一座新搭建起的、结构略显复杂的木制平台。鲁大师傅带着匠人们,正进行着最后的调试。巨大的水车轮辐依旧不知疲倦地转动,但这一次,它的力量通过一套精巧的木质齿轮和传动轴,被传导到了平台之上。
平台上,赫然安置着一架比寻常石磨大了近一倍的石磨。磨盘厚重,纹理清晰。此刻,传动轴正带动着磨盘上方沉重的上扇,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嗡嗡”声,缓缓旋转起来。
浸泡得饱胀的黄豆,被一个仆妇小心地倒入磨盘上方的木斗中。豆粒顺着斗下的开口,均匀地滑入两扇磨盘之间的缝隙。
奇迹发生了!
沉重的上磨盘在水力驱动下,稳定而有力地旋转着。坚硬的豆粒被碾入石磨的咬合处,发出轻微的“喀嚓”碎裂声。紧接着,乳白细腻、散发着浓郁生豆香的浆汁,便如同汩汩流淌的乳汁,源源不断地从磨盘边缘的沟槽中流淌出来,汇聚到下方早已准备好的大木桶里!
“成了!真的成了!”一个年轻的匠人忍不住激动地低呼出声。
鲁大师傅紧盯着磨盘转动的衔接处,听着齿轮咬合和石磨运转的声音,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用力拍了拍旁边学徒的肩膀:“好!严丝合缝!力道正好!”
仆妇们更是喜形于色,围着那不断流淌出豆汁的木桶,小声议论着:“天爷,这得省多少力气!”“以后磨浆再也不用累断腰了!”
桑止站在稍远一些的田埂上,看着这一幕。她没有欢呼雀跃,只是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身前,嘴角噙着一抹由衷的、宁静的笑意。阳光落在她眼中,映照着溪水的粼粼波光和石磨转动带来的生机。那是一种看到构想变为现实、切实减轻了他人劳作的满足。水流的力量,不再仅仅滋润土地,也开始服务于人间烟火。这份成就感,比豆腐的美味更让她心头发暖。
萧珩依旧在回廊的阴影下,负手而立。他比任何人都更早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的目光先是锐利地扫过那套复杂的传动装置,评估着其结构的稳固和效率。当看到雪白的豆汁如泉涌般流出,仆妇们脸上那毫不作伪的惊喜时,他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
他看到了那架沉重石磨在水力驱动下驯服地旋转,看到了豆粒化为琼浆的奇妙过程。这不仅仅是省力的工具,更是化平凡为神奇的智慧。而这智慧的源头,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沐浴在阳光里,笑容沉静而满足。
萧珩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桑止身上。她专注地看着石磨,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柔和而坚定,那份因创造和助人而生的光彩,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无形的金边。这光芒,比她身上任何一件华服珠宝都更吸引人,也更…难以掌控。
他的指尖在身后无意识地捻动着冰冷的玉扳指,力道比平时重了几分。一种强烈的、想要将这份光芒彻底纳入掌中的欲望,如同暗流在心底汹涌翻腾。他欣赏她的奇思妙想,眷恋她带来的宁静,更渴望独占这份能点亮沉寂、改变现实的力量与智慧。
然而,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波澜不惊的冷峻。没有赞许的微笑,没有走近的举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蛰伏的猛兽,将所有的欣赏、占有欲和更深沉的思量,都完美地隐藏在深邃的眼眸和紧抿的薄唇之后。他甚至微微侧开了视线,不再直接注视她,仿佛只是随意地眺望着溪流的方向。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石磨转动的“嗡嗡”声,那仆妇们的惊叹,尤其是田埂上那个被阳光笼罩的身影,都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在了他的感知里。这份“成了”带来的震撼,并未让他显露分毫,却让心底那份对她日益增长的、带着强烈独占意味的重视,悄然沉淀得更加厚重,也更加…势在必得。水车带动了石磨,也仿佛搅动了他心底最深处那潭名为“占有”的死水,激起的暗涌,只有他自己能听到那无声的轰鸣。
一两场的雨落下,被水车日夜滋润、精心犁耙平的水田,已如一块块巨大的墨玉镜面,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流云。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和新生水草混合的清新气息,宣告着插秧时节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