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西北偏北的方向又行了两日，沙漠展现出它另一种极致的残酷——单调。
无尽的沙丘，重复的风景，毒辣的日头，耗尽人的不仅是体力，更是心神。希望如同水滴落在滚烫的沙地上，迅速蒸发。队伍沉默地前行，只剩下驼铃单调的叮当和脚步陷入沙地的沙沙声，压抑得令人发疯。
就在士气即将跌落谷底时，前方斥候突然发回了激动的信号！
“水！前面有湖！好大一片湖！”斥候的声音因极度兴奋而变调，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报信。
消息如同火星溅入油锅，瞬间点燃了整个队伍！
“湖？真的是湖？”
“天神显灵了！我们有救了！”
人们爆发出狂喜的欢呼，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连疲惫的骆驼都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嘶鸣着加速。
陈默、楚清秋和柳如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震动，催动坐骑赶到队伍最前方。
果然！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沙谷低地，一片蔚蓝澄澈的湖泊静静躺在那里，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湖畔甚至还有一圈稀疏的绿色！那景象在灼热的黄沙世界中，美得如同海市蜃楼，不，这就是救命的甘泉！
“水！是水！”人们彻底疯狂了，甩开队伍，哭喊着、嘶吼着，连滚带爬地冲向那片诱人的蓝色。
楚清秋眉头微蹙，军人的谨慎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渴望压倒了一切，她并未立刻阻止。
柳如丝眯着眼，望着那片过于“完美”的湖泊，指尖轻轻掐算着什么，喃喃道：“这方位……这景象……莫非是……”
陈默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他猛地想起前世听过的一些沙漠传说，以及某些地理书籍中关于特殊光学现象的记载。他极目远眺，仔细观察。
那湖水太蓝太静，倒影过于清晰，湖畔的绿色也显得有些…僵硬，缺乏生机勃勃的层次感。
“等等！别过去！”他厉声大喝，试图阻止失控的人群。
但已经晚了。冲在最前面的人已经扑到了“湖边”，他们狂喜地俯下身，伸手去掬那“湖水”。
然而，下一刻，惊变发生！
他们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水面”，捞起的只是一把滚烫的沙粒！
“水”面在他们触碰的瞬间，荡漾起一圈圈涟漪，但那涟漪却像是打在镜子上，整个“湖泊”的景象随之扭曲、晃动起来！
“啊？！怎么回事？！”
“水呢？我的水呢？”
扑到湖边的人愣住了，疯狂地用手刨着沙地，却只有干涸的沙土。
更可怕的是，那些触及了“湖水”的人，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而狂热。
“哈哈哈！好甜的水！我喝到了！”一个人捧着空无一物的手，贪婪地吮吸着。
“是我的！都是我的！谁也不准抢！”另一个拔出刀，对着空气胡乱挥舞，仿佛在守护什么宝藏。
“美人……湖里有仙女……”还有人痴痴笑着，向着沙漠深处走去。
他们仿佛陷入了各自最渴望的幻境之中，行为癫狂，力大无穷，甚至开始攻击试图靠近和唤醒他们的同伴！
“是幻泉！蜃楼幻泉！”老萨满惊恐地尖叫起来，“沙漠之妖的陷阱！触碰了幻影的人，魂魄会被吸走！”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没有被幻象迷惑的人吓得连连后退，看着那些发狂的同伴，不知所措。
楚清秋脸色铁青，厉声喝道：“结阵！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走散！”她试图指挥士兵控制住那些发狂的人，但那些人陷入幻境，力大无穷且敌我不分，场面一片混乱。
柳如丝试图用迷烟等手段令其昏睡，但幻境的力量似乎更强，收效甚微。
陈默心急如焚。这样下去，要么那些发狂的人走失死在沙漠里，要么会在混乱中造成更大的伤亡！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幻象因光而生，惑乱人心。那么破局的关键，或许不在武力，而在……
他猛地看向那依旧在扭曲晃动的“湖泊”幻象。它的核心，那片最明亮、最诱人的区域，仿佛是所有幻象能量的源头！
“清秋！如丝！”陈默大吼，“制造混乱！干扰那片幻象的中心！声音！光线！越大越好！”
虽然不明所以，但楚清秋和柳如丝此刻选择相信他。
楚清秋立刻下令：“弓箭手！对准幻湖中心，火箭齐射！其他人，敲击盾牌！呐喊！”
柳如丝则从袖中掏出几枚弹丸，猛地掷向幻象中心区域，弹丸炸开，发出刺耳的尖啸和强烈的闪光！
火箭呼啸着射入幻象，穿过那扭曲的“水面”，钉在后面的沙地上。盾牌的敲击声、士兵的呐喊声、刺耳的尖啸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杂乱无章的声浪洪流，冲击着那片区域。
奇迹发生了！
在那强烈的声光干扰下，原本稳定的幻象开始剧烈地扭曲、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那逼真的蔚蓝色和湖畔绿色变得支离破碎，时而消失，时而重现，显得虚假而可笑！
而那些陷入幻境的人，动作也随之停滞、混乱起来，脸上露出迷茫和痛苦的神色，仿佛正在做的美梦变成了光怪陆离的噩梦。
“就是现在！”陈默看准时机，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极其古怪的、尖锐又带着某种韵律的长啸！
这声长啸并非胡乱喊叫，而是他结合了前世听过的某种能清心定神的道家口诀（虽然他并不信这个），以及这几日琢磨那黑石符号韵律的一点心得，混合而成的一种声音。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用，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
然而，效果出奇地好！
那声音刺破了混乱的声浪，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扎入那些迷乱者的脑海！
“呃！”
“啊！”
发狂的人们浑身剧震，如同被冷水浇头，疯狂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和脱力感。他们纷纷软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看着周围真实的沙漠和同伴惊疑的目光，仿佛大梦初醒。
与此同时，那片“湖泊”幻象在最后的剧烈闪烁后，如同泡沫般，“噗”地一声，彻底消散无踪。眼前只剩下空荡荡的沙谷和灼热的空气，仿佛刚才那诱人的景象从未存在过。
死寂。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地看着那片空无一物的沙地，又看向那个站在沙丘上、脸色苍白、兀自保持着长啸姿势的年轻人。
又是他！在所有人都被幻象迷惑、陷入绝望混乱之时，是他再次看破了虚妄，找到了破解之法！
这一次，不再是找水，不再是辨向，而是直接与沙漠中最诡异莫测的“妖术”对抗，并且赢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混合着对神秘力量的恐惧，以及对陈默那种近乎“未卜先知”能力的敬畏，在所有幸存者心中疯狂滋生。
老萨满第一个扑倒在地，五体投地，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共主神威！破妄显真！您不仅是引路人，更是能堪破虚妄、守护心神的神之子！”
“神之子！”
“共主万岁！”
越来越多的人跪倒在地，发自内心地叩拜。这一次的呼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虔诚，更加狂热！
楚清秋收剑入鞘，看着陈默，眼神极其复杂。她刚才几乎束手无策。武力在那种情况下毫无用处。而陈默，却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化解了危机。他身上的谜团，越来越深。
柳如丝轻轻拍着手，笑容明媚，眼底却深藏忌惮与探究：“小默啊小默，你总是能给人惊喜……不，是惊吓呢。这手破魔清心的本事，也是从菜谱里学来的？”
陈默缓缓放下手臂，感觉喉咙火辣辣地疼，浑身虚脱。他哪懂什么破魔清心，不过是误打误撞，赌对了方向而已。
但他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
他看着脚下跪倒一片的人群，看着他们眼中那混合着感激、恐惧、依赖的狂热目光，心中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
神之子？他只是一个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可命运，却一步步将他推上神坛。
他抬头望向依旧茫茫的前路，沙海无边，幻象已破，但真实的危机，从未远离。
而他的“神力”，又能支撑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