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经理喊完,只一秒,贺野冷笑出声。
“她要是有家业可继承,会来这里工作?我看你脑子也烧坏了。”
他说着,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可随着一声声“嘟”,贺野的表情越来越阴沉。
因为我从来不会消失这么久。
更不会不接他的电话。
狠狠按下挂断,贺野一把揪住经理衣领,脸上风雨欲来。
“你最后见过她,她去了哪?”
经理吓得举起双手,磕磕巴巴道:
“我、我不知道……”
“那你他妈的放她走?!”
他突然暴呵一声,经理双腿一软,就这么瘫倒在地。
几个兄弟一见情况不对,赶忙围上来拉住贺野。
“贺哥,别急,小嫂子肯定跟你玩儿欲擒故纵呢,她没钱不是众所周知的吗?”
“是啊贺哥,她不就是图你钱吗,你这么有钱,她离不开你的!”
最后一句话没把贺野安慰好,反而激得他怒吼一声:
“给我闭嘴!”
那个哥们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悻悻地捂住嘴巴。
贺野粗重地喘息两声,也开始在心里安慰自己。
是啊,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他呢?
他转身就往外走,安然突然拉住他。
“表哥你去哪呀!说好晚上陪我去看电影的!”
贺野不耐烦地甩开她,厉声道:“我是替你妈陪你,不是替你!”
“我容忍你给清欢使绊子一次,不代表会容忍第二次!”
“滚开!”
他大步绕过安然,焦急地出了酒吧。留下安然在原地红了眼眶。
开车回家的路上,贺野终于卸下他所谓的架子,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我的电话。
他给我发语音:
“沈清欢,你躲去哪里了!别以为用这么蹩脚的理由就能敷衍得了我!”
“你不是喜欢钱吗?我有钱!多到你花也花不完,出来!”
两条语音出去,均显示了红色感叹号。
他这才意识到,我删除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咬咬牙,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几乎是飞出马路。
他去了很多地方找我。
我喜欢去的花店,我经常联系的当铺。
最后,他回到家里。
其实他心里清楚,既然我拉黑了他,就不可能还在家里傻傻地等他回来质问。
可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带着一丝希冀。
然而,没有。
不仅我不在,家里的很多东西也都不见了。
一转头,却全部都丢在垃圾桶里。
那些廉价的小石头,敷衍的小礼物。
他对我的每一次伤害,都去到了它该去的位置。
他怔然片刻,忽然反应过来经理说的那句话有什么不对。
经理说,我不需要他的考验了。
贺野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的脑海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都知道了。
他装穷考验我,欺骗我。
甚至心安理得看着我为他付出为他流泪。
这一切的一切,我早就都知道了。
浑身仿佛被抽干力气,贺野跌坐在床上。
许久许久,他脊梁弯曲,脸深深埋进双手。
肩膀颤抖。
6.
我几乎是跌撞进机场。
浑浑噩噩往里走的时候,还被门口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一双手稳稳地接住我,檀木香气萦绕在我的鼻尖。
我怔然抬头,撞进一双有些熟悉的眼眸。
也许是看我的模样太过于狼狈,他将我扶起后并没有松手。
在我茫然的表情下,用清澈的嗓音自我介绍:
“沈小姐,我叫白邬,沈老先生派我来接您回家。”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才恍然想起,
他是我父亲十年前,在一个雪夜捡回来的孤儿。
当年我拒绝继承家业,坚持跳舞。
父亲气得要与我断绝关系。
我继承了父亲的倔脾气,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当天夜里,我就离家出走了。
后来的时日,只有母亲悄悄给我打电话。
母亲因病去世那天,我为了一场舞蹈比赛,没能赶回去。
父亲给我打了离家出走以来唯一一个电话。
他愤怒地说我永远都不用回来,以后就认这个捡回来的孩子当干儿子。
父亲还言之凿凿地说,白邬绝不会和我一样不听话,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那天我抱着母亲的照片哭干了眼泪。
此后,我和父亲因为母亲的死,变得越发疏离。
回京城的飞机上,我盯着窗外,一言不发。
白邬将一杯果汁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说:“先喝点东西吧。”
我喜欢喝果汁这个小习惯,只有父母知道。
母亲死后,便只有父亲知道。
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白邬道:
“是沈老先生特地嘱咐的。”
我抿抿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沉默地拿过来抿了一小口。
“为什么叫老先生,他不是你干爸么?”
许是心情不好,我的语气染着些许嘲讽和戾气。
白邬依旧平平静静的:
“当年的话,是老先生的气话,沈小姐不要当真。”
我忍不住多看他一眼,撇了撇嘴。
“你倒是衷心。”
白邬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保持沉默。
也许有些误会,只有我和父亲当面说才能解除。
7.
沈家我已经十年未曾回来过。
老宅如记忆中那般庄重沉寂,似在等待谁的到来。
父亲就坐在大堂的主座,他的两鬓已经斑白,眉宇间,早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其实我们总会互相挂念对方,只是碍于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总习惯选择闭嘴。
十年来他守着这座偌大的宅邸,从壮年到老年,没有妻女,孤零零一个人。
热气熏了我的眼眶,我急忙撇开目光。
却没注意到父亲与我一模一样的动作。
白邬主动安排好接下来的一些流程。
像一道春风刮过大堂的每一个角落。
柔和了原本僵硬的气氛。
一顿饭吃的很沉默,就在我以为父亲不会再开口时。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这声叹息,像是一只无形的手,顷刻间挥散了这么多年以来,积在我胸膛的郁气。
我想我们早原谅了对方,也早被对方原谅。
“你母亲的灵位在祠堂,吃过饭,让小白带你去。”
我低头,也后退了一步。
“这次回来,我不走了,我听你的,继承家业。”
父亲却摇了摇头。
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头。
在看到自己十年未归的亲生女儿时,终于向命运服了软。
他沉声道:“你母亲说得对,当年你想跳舞,我不该拦你。”
“沈家的家业给你,你要是还想跳舞,我也支持。”
“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老了,总归不能再干预你的人生。”
说完,他与我对视一眼。
我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无尽苦涩的笑。
“好。”
去母亲祠堂的路上,我盯着身边的白邬,眼里带着探究。
白邬面不改色地问:“沈小姐,有什么事吗?”
“你也是学跳舞的吧?”
我观察他很久了。
从下飞机开始,他的走路姿势,拿东西时的下意识动作。
都是常年跳舞练出来的习惯。
白邬轻笑:
“是的。”
“沈老先生挂念您,又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开口,这些年,就派我在相关领域守护您。”
怪不得第一眼见他有些眼熟。
估计是之前的表演曾经同台过吧。
明明之前言之凿凿白邬才不会变成第二个我。
转头就把白邬丢进舞蹈界,安插在我身边。
这个口是心非的小老头。
我摇摇头,不再说话。
周围刮起一阵凉风,我抬头,祠堂到了。
8.
我跪在祠堂前,这十年来未曾出口的思念全部说给母亲听。
白邬同我一起跪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他似乎永远是这么一副淡然的神色。
安安静静的,也不开口,无喜无悲。
我在老宅居住的第二天,门口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听着贺野熟悉的声音,垂在裙子旁的手慢慢握紧。
“去吧。”
父亲道,“有些事,总该要有个了断。”
我点点头,转身出了老宅。
白邬像个小影子,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没等我走近,贺野就看到了我。
他眼睛一亮,一把甩开拦着他的保安。
“清欢!你真的在这里!”
他大步走上来,想把我搂进怀里。
却被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贺野动作一僵,脸上的笑就有些牵强。
“没想到你真的是京城沈家的女儿。还好我找到了你。”
“清欢,跟我回去吧,啊?”
我看着他,嘴角一扯。
“你来干什么?”
我冷淡的态度让贺野有些着急,他忍不住抬高声音。
“清欢,我答应你要娶你的,你忘了吗?”
“我们不是相爱的吗?”
“什么时候?”
我反问,盯着贺野愣住的脸,冷笑出声。
“贺野,你有什么资格说爱?”
三年前,我跳舞崴了脚,整个脚踝肿得鸡蛋一样大。
我哭着问他会不会落下病根。
他转头和他的兄弟们说:
“崴个脚而已,等她通过了考验,坐着就有花不完的钱,还跳什么舞?”
我和他说过这是我的梦想,与金钱无关。
他根本没听。
“贺野,这三年,我被你当傻子一样地耍。”
“还以为我会贱到再原谅你吗?!”
贺野的脸苍白下去。
“清欢,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我却直接打断了他。
“我不想听。”
“你因为父母的死憎恶嫌贫爱富的人没有错。”
“离开把我看做嫌贫爱富的你,我也没有错!”
听着我掷地有声的话,贺野红了眼眶。
他近乎乞求地想要拉住我的手。
“清欢,不是的,我没有把你看做那种人,不是这样的……”
他语无伦次,想要解释,却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也许他真的爱我,可他也真的伤害了我。
我再一次想要躲开他的触碰,一阵檀木香掠过,我的面前挡了一个人。
白邬虽看着轻薄,人却比贺野还要高出一截。
居高临下地盯着贺野,声音冷得如同寒冰。
“你没听到么,她说她要离开你。”
贺野看着白邬,脸色一阵变幻。
“你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邬反问:“沈小姐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贺野大声道:“她是我女朋友!”
白邬嗤笑一声,仿佛他说了一个多么天大的笑话。
最终,我站在白邬身后,用平静的目光看向贺野。
轻声道:“回去吧贺野,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我没再理会贺野面如死灰的表情,转头离开。
白邬吩咐保安把贺野丢出去,也无声无息地跟上了我。
9.
不用再当钢管舞女,我第一时间就联系了以前舞团的老师。
老师在电话里很激动。
“你早就该回来了,这里才是属于你的天地。”
跟父亲简单做过告别,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归舞团。
转身,却看到白邬仍旧跟在我身后。
我问他:“白邬,你喜欢跳舞吗?”
白邬看着我,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了然一笑。
“那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吧。”
白邬却道:“我没有什么想做的,守护好老先生和您是我的职责。”
我闻言,沉吟片刻,有了一个好想法。
“那你替我打理家业吧。”
白邬歪头,脑袋上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想法落定,我火速给白邬办理了出国手续,让他去读国外的金融大学。
然后给父亲打电话过去:
“爸,您再坚持四年!”
父亲吹胡子瞪眼,气得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他捡回来好不容易培养的好苗子,被我三言两语诱哄栽去了国外。
沈家老宅又剩他一个了。
而我回到舞团,重启了我尘封已久的梦想。
舞团里,我没再见到安然的身影。
其他成员告诉我,安然前段时间找替身作弊被发现,已经被踢出舞团了。
现在好像在申请哪个公司的offer,但是没通过。
我一听,这不是贺野的产业吗?
不过我也无心管他们的事情,舞蹈大赛逼近,我正在全力以赴这次的比赛。
远在国外的白邬偶尔会给我寄一些小礼物过来。
大多都是费时费力的手工制品,看得出花了很多心思。
渐渐地,我也能在一些新闻时报上看到他。
和以前不同,他的气质成熟内敛了许多,渐渐有了商业精英的影子。
相对的,我没再听到过贺野的动静。
直到某个午后,贺野的母亲打来电话。
“清欢,你回来看看他好不好?”
电话里,贺野的母亲哭着说他每日酗酒自残,手臂上被他划满了道子,甚至进过两次急诊。
他说这是他应得的,他说他对不起我,只有这样他才能减轻痛苦。
我听完,心里平静一片。
甚至有些烦。
“阿姨,我和贺野已经分手,他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了。”
“请您不要再打过来了。”
又三年,头版头条刊登了贺氏总裁因发疯被关进精神病院的消息。
彼时我刚刚斩获大赛冠军,正抱着奖杯兴奋地往场外跑。
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一绊,摔倒之际,一双手稳稳拖住了我。
熟悉的檀木气味传来,我抬头,有些恍惚。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
白邬一身西装革履,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将我扶好后温声说:“小心。”
这些年在报纸上见多了他,突然见到真人还有点不真实。
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高兴地道:“白邬你看到了吗,我得了冠军!是冠军!”
他扶稳我的腰,语气中染着笑意。
“嗯,看到了。”
“很棒。”
父亲也打电话过来,说他在电视里看到了我的比赛。
他也说,我很棒。
周围浓烈的爱意将我包围,我感到了新生。
回去的路上,白邬跟我讲了很多他在国外的经历。
我一边听,一边感慨他真的变了很多。
白邬对金融很感兴趣,这次回来,我发觉他也被热爱的事物滋养得在发光。
我们都是顶峰相见的人。
说着说着,他忽然没了声音。
我看向他,却撞入一片漆黑幽深。
白邬嘴唇微动,低声道:“我已经走到了比他还高的位置。”
“所以……我可以追你吗?”
这个他,应该是指鼎盛时期的贺野。
我笑了起来,将重重的奖杯往他怀里一塞。
“看你表现咯!”
他一手抱住奖杯,一手扶稳蹦蹦跳跳的我:
“接下来,你想去做什么?我陪你。”
我停下来,抬头,看了看一望无尽的碧海蓝天。
笑着说:
“往高走,往远走,去下一个顶峰。”
白邬敛了神色,郑重道。
“好。”
山高路远,天地辽阔。
我总能找到属于我的那一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