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台门口,一辆鎏金的大马车驶出,马蹄踏水,带起泥点飞溅。
车厢里,宣王半倚着锦垫坐着,身形削瘦,一双眼却因过度纵欲而浮肿发红,笑起来像是皮包骨在扯动。
“这次的姑娘不错,那水蛇腰、那脸,跟以前那几个比,可懂事多了……”
对面的侍从躬身附和,谄媚道:“那些贱胚子,能伺候一会儿王爷,是她们的福气。”
宣王咧嘴大笑,又骂了一句污言秽语。
他撩起车帘,正想继续调笑,目光却忽然一顿。
雨幕之中,一辆马车从对街缓缓驶过,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了一张清冷绝艳的少女面容。
宣王嘴边的荤话卡在喉咙里,盯着那张脸看了两眼。
“这是谁家的?”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好一张脸,干净、娇气……啧,比那群腌臜货耐看多了。”
旁边的侍从顺着目光望去,低声回道,“回王爷的话,那是沈家的二小姐,名叫沈明姝。”
“沈明姝……”宣王轻声念着,随即咧嘴一笑。
他想起来了。
绮音楼。
清和站在窗边望着外面,却只看到街道上雨水横流,湿雾弥漫,根本没有要等的那个人的人影。
“二小姐怕是不会来了。”
清和等了许久,越等越心急,越等越难过。
这段时间心中压抑的情绪像被点着一般,腾地燃起。
二小姐根本就不在意他家大人!
大人为了她,推了四皇子的要紧事,空出整整一晚,就为了陪她看一场戏!
可她呢?连来都不来!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
现在,二小姐恐怕正和萧峥在一起呢!哪里还记得他家大人!
他就知道,果然又是这样,若是他家大人和萧峥同时掉进水里,二小姐肯定会先救萧峥!
说不定还会趁机踹他家大人一脚!
江浔倚坐在一侧的檀木靠椅中,静静垂眸。
是他妄想了。
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窗外雷声隐隐,映得他俊朗清俊的侧脸愈发冷淡。
马车在距离绮音楼不足两条街的地方忽然一颠,轮轴发出“咯吱”一声怪响,随即重重一歪,车身一阵摇晃,险些将人掀出去。
车夫连连惊呼,“不好了!车轴断了!”
沈明姝掀开车帘望去,雨势并不小,细密而急,远处已隐隐可见绮音楼高起的飞檐。
没多远了。
等车修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她皱了皱眉,将糕点盒和装有云漆木笔的木盒紧紧裹进披风里,“我们走过去。”
春杏连忙撑开伞,小棠在一旁护着裙摆。
风带着湿意扑面而来,脚下的绣鞋已被雨水打湿,浸得发沉。
沈明姝怀里抱着裹好的糕点盒,披风紧紧裹着,却依旧挡不住雨丝从发梢滑入颈间,沁出阵阵凉意。
春杏撑着伞,但雨势太大,风一吹,伞面便偏了方向。
雨珠不住地打在沈明姝脸侧与肩头。
等终于走到绮音楼门前,她浑身已沾了大半雨水。
她抬手拢了拢发,水珠顺着指尖滑落,眼中却只有急切,慌忙朝楼上奔去。
刚踏上台阶,脚下湿滑,她一个踉跄,轻呼出声:“啊——”
脚腕一阵剧痛,她立刻扶住栏杆才稳住身子。
“小姐!”春杏惊叫着要扶。
沈明姝疼地咬了下唇,摇头制止了她,把糕点盒从怀里抽出,小心递给小棠。
“你快上去,把这个交给阿兄。”
她估计已经迟了。
若是让江浔等急了,先走了怎么办!
包厢中。
茶水凉了一壶又一壶。
江浔依旧坐在窗边。
清和在旁来回踱了两步,终于忍不住开口,“大人,您别等了吧。时辰都过了,二小姐恐怕……恐怕根本没打算来。”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响起“笃笃”的轻响。
清和一怔,立刻转头。
“谁?”
“是我,二小姐的侍女,春杏。”
清和一听是春杏,脸色微缓,几步上前打开门。
门外的春杏衣摆湿了一大片,她略显局促地低声道:“小姐马上就到,她让我先把东西送上来。”
“这是我们小姐亲自做的糕点。”
清和抿了下唇,侧身让她进去。
可当那食盒揭开,看到那一块块精致的桂花糕时,他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
从方才压抑到现在的情绪彻底绷不住,脱口而出道:“怎么又是桂花?”
“难道二小姐不知道大人吃不得桂花吗?”
“每次吃桂花都会起疹子,上回不过吃了几口,就难受了三天三夜,药都用了两次才好!”
他是亲眼看着大人长大的,知道他背地里受过多少苦。
十七岁的状元好当吗?
那是他从小日夜勤奋苦读换来的!
二小姐年龄小,这么多年都是他家大人处理沈府的上下事务!还要为二小姐筹谋,他就不苦吗?
他家大人背地里为了二小姐做了多少事情,二小姐又知道吗?
她为什么不愿对大人好一点呢,哪怕一点点呢!
送东西连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不知道!
“清和,闭嘴!”江浔眉头一蹙,沉声道:“回去领二十板子!”
“阿兄……”
他话音刚落,门口处忽然传来一声极其低弱的声音。
江浔立刻转头,只见沈明姝站在门口,身上披着湿透的披风,一双桃花眼被冷风吹得泛红。
她站在灯影下,眼里含着急得快要掉下来的泪。
“阿兄,我不知道你吃不得桂花,我真的不知道你会起疹子,对不起,我应该提前问过你的,真的对不起……”
她想对江浔好,没想到竟又害了他,她怎么这么笨,怎么总是把事情搞砸……
沈明姝越想越懊恼,眼里雾气越来越浓,“我不是故意的……”
“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收紧手臂,忽地意识到紧抱着的那个盒子,连忙打开,急声解释起来。
“这是我送给你的,今天来晚就是为了买这支笔。”
“卖笔那人要赶回江南,我追了好久才追上,这才迟了……”
江浔看着她。
少女眼角泛红,唇瓣也被咬得发白,睫毛被雨水沾湿,脸颊因为冷意和紧张浮着一层薄薄的绯红。
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澈,泛着水光。
或许是因为太冷,她的手一直都在抖,但毛笔依旧被她捧得稳稳当当。
江浔只觉心脏像被人攥住了,往死里一拧,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让人恨不能跪下来,把心整个掏出来给她看。
他要心疼死了。
真的要心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