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下的日子，因为集市那一次出手，似乎真的有了点不同。
依旧冷清，但偶尔会有人特意寻来。多是附近住了几十年的老街坊，带着些难以对外人言的、鸡毛蒜皮又缠人的小麻烦。家里夜半异响、老人总说看见已故亲戚、小孩夜啼不止、或者就是单纯的时运不济喝凉水都塞牙。
他们不敢去找那些名气响亮、收费高昂的大师，这个在天桥底下摆摊、一次只收五十、看起来过分年轻的“大师”，成了某种性价比极高的选择。
楚曦来者不拒。
五十一次，童叟无欺。问题大的，酌情加钱。
她需要这些零零碎碎的“业务”。每一次调动灵力，无论是堪破一丝阴煞，还是绘制一道符箓，都是对刚刚重生的经脉的锤炼。而那些收到的、带着市井烟火气的酬劳——现金、鸡蛋、甚至一捆水灵的青菜——则让她能换到更充足的朱砂黄纸，以及药店里最便宜却必需的几味药材。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正在一点点褪去。体内那丝灵力，在反复的消耗与补充中，变得愈发凝实。炼化自帝王煞气和市井秽气的力量，带着一种冰冷的韧性，在她干涸的河床里缓缓流动。
顾言舟还是老样子，咋咋呼呼，精力充沛得像只永动机。他似乎彻底将楚曦视为了自己的“独家资源”和“潜在业务增长点”，每天不来刷几次存在感就浑身不舒服。
“大师！早上好！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开张！”
“大师！吃了吗？我刚买的煎饼果子，分您一半？”
“大师！您看我又成交一单！虽然只是个小公寓，但蚊子腿也是肉啊！托您的福！”
他绝口不再提那枚戒指和后续，仿佛那天的试探从未发生。但他出现在天桥下的频率明显更高了，眼神里那种看似纯粹的热情下，探究的光闪烁得更加频繁。
楚曦由他去。她大部分时间闭目调息，对顾言舟的聒噪充耳不闻，只在真有顾客上门时才睁开眼。
这天下午，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满头大汗的小伙子骑着电瓶车猛地刹停在天桥下，车都没支稳就冲了过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
“大、大师！五十！五十一次是吧？”他慌得差点把手机摔了，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塞到楚曦摊上，“救、救命！”
楚曦睁开眼。
小伙子印堂发黑，但这黑气并非死劫，而是惊惧过度、阳气紊乱，更麻烦的是，他肩头、后背，沾满了密密麻麻、重叠交错的灰黑色小手印！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小孩爬满了身！
阴童缠身。而且不止一个。
“慢慢说。”楚曦的声音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快递员喘着粗气，语无伦次：“我、我负责东郊那片老工业区……有个废弃多年的纺织厂……最近、最近总有人往那边寄快递，写的地址模模糊糊，电话也空号……按规定没法派送，得退回，但、但一退回就出怪事！”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惊恐：“车胎莫名其妙没气，导航失灵，晚上睡觉总觉得有小孩在耳边哭……今天、今天我壮着胆子又去了一趟，想看清楚地址……结果、结果听到厂房里有很多小孩在笑！在跑！可我进去一看，什么都没有！只有、只有满地的破布娃娃！”
他越说越怕，几乎要哭出来：“我跑出来的时候摔了一跤，回头一看……我看到、看到二楼的破窗户后面，站着一排……排影子！没有脸！就在那儿看着我！”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胳膊，仿佛那些冰冷的小手还扒在上面：“大师！我是不是撞鬼了？它们是不是跟着我回来了？！”
旁边的顾言舟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离那快递员远了一步，紧张地看向楚曦。
楚曦起身，走到快递员身后。那些灰黑色的手印感受到她的靠近，竟然蠕动起来，发出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嘶叫。
她并指，指尖灵力微吐，快如闪电般在他双肩和头顶各点了一下。
三盏阳火猛地一旺！
那些小鬼手印像是被烫到一样，发出尖锐的嘶鸣，迅速淡化、消失。
快递员猛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头顶灌下，周身那种如附骨之疽的阴冷感瞬间消散了不少，呼吸都顺畅了。
“阳火已稳，它们暂时近不了你的身。”楚曦退回摊后，“废弃纺织厂……童工怨灵聚集之地。你频繁惊扰，又身带生人阳气，自然被缠上。”
“那、那怎么办？我还要上班啊大师！”快递员都快哭了。
楚曦拿起一张黄纸，朱砂笔落下，符文一气呵成，带着一股镇煞安灵的冷冽气息。她将折好的符箓递给他：“贴身戴好。三天内，别再去那片区域。三天后，若还有往那里的异常快递，直接上报，说是……地址不存在。”
快递员千恩万谢地接过符箓，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救命稻草，又掏了些零钱硬塞给楚曦，这才脚步发飘地走了。
顾言舟看着快递员骑电瓶车离开的背影，摸着下巴，眼神发亮：“废弃工厂……童工怨灵……这题材……嘶，大师，你说要是把那块地皮低价拿下，请您去做个法事超度一下，再转手卖出去，是不是能赚……”
楚曦冷冷瞥了他一眼。
顾言舟瞬间闭嘴，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但眼里的精光闪烁，显然没放弃这个“商业构想”。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滑到天桥下的路口。车门打开，下来的不是那个刻板的西装男，而是一个穿着中式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
他目光精准地落在楚曦的摊位上，快步走来，态度客气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楚曦小姐？”他开口，声音平稳，“冒昧打扰。我家先生的情况已有好转，老先生特意让我来再次感谢您，并送上谢仪。”
他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比之前的定金只厚不薄。
楚曦没接，只是看着他：“东西找到了？”
中年人镜片后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您清单上的物品，已找到大半，正在按您吩咐的方法处理。只是……”他顿了顿，“先生虽情况稳定，但昨日午夜，心率血压曾有短暂异常波动，似是受到惊扰。老先生想请问您，这是否在预料之中？后续是否会有反复？”
楚曦还没回答。
旁边的顾言舟忽然“咦”了一声，伸着脖子看向那辆黑色轿车，嘀咕道：“这车……看着有点眼熟啊？牌号也挺……啧，哪个大人物来着？”
那中年人猛地转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射向顾言舟，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这位是？”
顾言舟被他看得一哆嗦，瞬间缩回脖子，变回那副人畜无害的销冠脸，摆手干笑：“没没没！不眼熟！我看错了！我就一卖房子的！您聊！您聊！”
他嘴上打着哈哈，脚底却像生了根，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动，显然没打算真走。
楚曦将中年人的反应和顾言舟那点不自然尽收眼底。
她重新看向中年人，声音平淡无波：“残余煞气未清，偶有反复正常。守住灵台，按方行事即可。七日未到，急什么。”
中年人被她不软不硬地顶了一下，脸色不变，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将信封放在摊上：“既如此，便不打扰楚小姐了。老先生希望七日后，您能再次莅临。”
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黑色轿车无声驶离。
天桥下恢复了之前的沉闷，只有车流声嗡嗡作响。
顾言舟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那人眼神跟刀子似的……大师，这客户来头不小啊？您这业务范围真是越来越高端了……”
楚曦没理他的插科打诨。
她弯腰，捡起那个厚厚的信封。
指尖触碰到信封的瞬间，一丝极细微、却冰冷刺骨的悸动，顺着指尖猛地窜入她体内！
不是钱。
是信封右下角，一个用极淡的、近乎透明的油墨印下的徽记——一个缠绕着荆棘的古老天秤图案！
这徽记本身，就是一个微型的追踪法咒！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感受到一股极其隐晦的窥探感，从极远处遥遥锁定了她！冰冷，恶意，充满了贪婪的算计！
是那个下咒的邪术师！他通过这枚徽记，找到了她！
楚曦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黑色轿车消失的方向！
而身旁，顾言舟似乎毫无所觉，还在絮絮叨叨：“……不过大师您放心，我嘴巴最严了！绝对保护客户隐私！哎，大师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累了？我就说这地方风水不好……”
楚曦缓缓攥紧了手中的信封，那冰冷的徽记硌着她的掌心。
她转过头，看向顾言舟，黑色的瞳孔里仿佛有冰棱在凝结。
“顾言舟。”
“哎！在呢大师！有什么吩咐？”顾言舟立刻凑近，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热情过头的笑容。
楚曦盯着他看了几秒，慢慢开口，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意味：
“你之前说，隔壁街有个铺子，租金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