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学年的最后一场考试,在旧金山初夏略带咸湿的海风中落下帷幕。
交上最后一门AP微观经济学的试卷时,阮云舟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颤抖,但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急切地对答案或欢呼解放,只是安静地收拾好笔袋,走出考场。
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深吸了一口气。
胸腔里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激流奔涌后的平静,以及隐隐的、连自己都不敢确信的期待。
这一次,他感觉不一样。
那些复杂的图表分析、拗口的理论辨析,在他笔下不再是拦路虎,而是可以拆解、梳理的清晰路径。
这种感觉,在他过去磕磕绊绊的学习生涯中,从未有过。
等待成绩的一周,似乎比整个学期还要漫长。
橄榄巷22号的生活依旧温馨。
阮云舟表面上平静,照常准备三餐,打理家务,但内心深处那根弦,却绷得紧紧的。
他知道,这次成绩,不仅仅是一个分数,更是对他这一年多来所有挣扎、所有咬牙坚持的一次最终审判。
成绩公布那天清晨,阮云舟比平时醒得更早。
窗外天色还未全亮,一片灰蓝。
他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
他没有立刻起床,而是静静地躺着,回想这一年多来的点点滴滴。
从那个阴冷地下室里的绝望,到橄榄巷的温暖;从最初连听课都困难的窘迫,到如今能在课堂上与教授对答如流;从为了生存疲于奔命,到可以心无旁骛地追求知识……这条路,他走得艰难,却一步一个脚印。
他终于起身,打开电脑。
登录学生系统的过程,手指有些冰凉。
当成绩单页面缓慢加载出来时,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AP Calculus BC: A
AP Microeconomics: A
AP Physics C: A-
US History: A
English Literature: A-
一排的“A”和“A-”,像一列金色的勋章,灼灼地映入他的眼帘。
尤其是那两门最难的AP课程,赫然是两个醒目的“A”!
一瞬间,阮云舟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反复确认那几个字母,生怕是自己眼花。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声响。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底窜起,直冲头顶,鼻腔瞬间酸涩难忍,视线迅速模糊。
他猛地仰起头,用力眨着眼睛,试图将那不争气的湿意逼回去。
不能哭,没什么好哭的。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但那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释然、以及巨大喜悦的洪流,却不受控制地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细微的疼痛来确认这不是梦境。
这一年多来的所有艰辛、所有孤独、所有在绝望中硬扛下来的坚持,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意义。
这些“A”,不仅仅是成绩,它们是他用汗水和毅力从命运手中夺回来的尊严,是他在这个陌生国度站稳脚跟的证明,更是他对得起玛丽亚一家无私付出的答卷。
他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任由那种巨大而陌生的喜悦感在体内奔流、沉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已久的沉重都呼了出去。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那是一个真正轻松、发自内心的笑容。
早餐桌上,当阮云舟将这个消息平静地告诉玛丽亚一家时,引发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热烈得多。
“A?!All are A?!Oh my God! Charlie! I’m so proud of you!”
(A?!全是A?!哦我的上帝!查理!我太为你骄傲了!)
玛丽亚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绕过餐桌紧紧拥抱住他,声音带着哽咽,眼里闪着泪花。
何塞用力拍着他的后背,笑得合不拢嘴:“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能行!今晚必须庆祝!开我珍藏的那瓶好酒!”
看着玛丽亚家人由衷的喜悦和骄傲,阮云舟心里那份喜悦变得更加饱满和温暖。
这种被真心祝福和认可的感觉,比他拿到成绩本身更让他动容。
这份喜悦,也很快在校园里泛起了涟漪。
期末成绩的优秀名单张贴出来,阮云舟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多个科目的前列,尤其是那几门含金量极高的AP课程,引起了不少老师和同学的注意。
以前那个总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的亚裔男孩,一下子成了话题人物。
“他就是阮云舟?那个拿了AP经济双A的?”
“听说他刚来时英语都说不利索,太励志了吧!”
“数学俱乐部的,布朗先生夸他很有天赋。”
课间,开始有不同面孔的同学主动跟他打招呼,甚至有几个之前几乎没说过话的同学,跑来向他请教问题。
阮云舟依旧话不多,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回避,会礼貌而简洁地回应,遇到学术问题,也会认真解答。
他发现自己不再需要费力去融入,实力本身,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就连一向严肃的历史老师布朗先生,在走廊上遇到他时,也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这种来自外界的认可,像一缕缕阳光,照进他曾经有些封闭的世界。
他依然是他,内敛而专注,但眉宇间那份因长期压力而积郁的阴霾,似乎被冲淡了许多,眼神变得更加清亮和坚定。
当然,这些变化,也落入了某个一直暗中关注着他的人眼里。
在一次数学俱乐部活动结束后,阮云舟正收拾书包,江景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门口,依旧是那副懒洋洋倚着门框的样子。
他这次没进来,只是等阮云舟走出来时,才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听说你这次考得不错?”江景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阮云舟脚步未停,只是“嗯”了一声。
“可以啊,”江景轻笑一声,带着点惯有的调侃,但似乎又少了些以往的锋芒,“看来橄榄巷的风水确实养人。”
“主要是自己努力。”阮云舟淡淡地回答,语气不卑不亢。
江景侧头看了他一眼,夕阳的光线勾勒出少年清晰而沉静的侧脸轮廓。
那双曾经总是带着戒备和疲惫的眼睛,此刻像被溪水洗过的黑曜石,清澈而坚定。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说:“下学期有门挺难的统计拓展课,老汤普森教的,要不要一起?”
这个邀请来得有些突然。
阮云舟愣了一下。
汤普森老师的课以难度大、作业多闻名,但含金量极高。
他看着江景,对方的表情难得地没有戏谑,眼神里带着一丝认真的探询。
阮云舟没有立刻回答。
他需要权衡。和江景一起上课,意味着更多的交集,更多的不可预测。
但另一方面,挑战高难度课程,本身也符合他现在的目标。
“我考虑一下。”阮云舟最终给出了一个谨慎的回应。
江景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随你。”说完,他便双手插兜,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阮云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夏日的风吹过,带着青草的气息。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指尖的力量。
A的滋味,不仅仅是成绩单上的荣耀,更是一种内在的、坚实的自信。
它让他终于可以挺直脊梁,平视这个世界,也包括,平视那个曾经让他感到无比遥远和复杂的江景。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此刻,他站在这里,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