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东西。不管你是将军还是小卒,是粮草还是帐篷,在它面前,都只是助燃的柴禾。
山谷下面已经不是战场了,是一口烧开了的、咕嘟咕嘟冒着人油的大锅。被烧着的人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满地打滚,把火带到更多的地方。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的叛军,有的被卷进火里,有的被拍在岩石上,脑浆迸裂。那景象,就算是地狱里的判官见了,也得皱着眉头往后退两步。
我手下那帮兵,有不少都看吐了,一个个脸色煞白,扶着树干呕。就连闷三儿这种见过血的,也是嘴唇哆嗦,眼神发直。
只有我没吐。我只是觉得,这味道,真他妈冲。
“队正……咱们……咱们现在怎么办?”一个士兵颤声问我。
“等。”我吐出一个字。
“等什么?”
“等他们从锅里爬出来。”
我的话音刚落,火海的边缘,就有几十个浑身湿透、被熏得跟黑炭一样的叛军冲了出来。他们没地方跑,唯一的生路,就是我们所在的这座山。
求生的欲望,能把绵羊变成恶狼。
“他们上来了!”
“准备迎敌!”
我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刀身上映着山谷里的火光,像一条流动的血河。我的左臂还疼着,但肾上腺素已经压过了一切。
最先冲上来的叛军,都是些溃兵,手里连兵器都丢了,只知道嗷嗷叫着往上爬。我手下的兵在最初的慌乱过后,终于找回了一点勇气。他们依托着有利地形,用长枪、石头、甚至拳脚,把这些爬上来的“水鬼”又一个个地踹了回去。
血腥味混着焦臭味,在山谷里弥漫。
但真正的硬茬子,还在后头。
叛军的那个独眼龙将领,竟然没死。他带着剩下的一百多个最精锐的亲兵,从火势稍弱的西侧冲了出来。这帮人浑身是伤,狼狈不堪,但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盯着我们。他们知道,我们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狗娘养的官军……老子要扒了你们的皮!”独眼龙用他那只剩下的眼睛,怨毒地盯着我,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铁在摩擦。
他是个狠角色。他没有急着进攻,而是迅速收拢了残兵,利用我们视线的死角,在山坡下方重新集结。
我心里一沉。麻烦了。这是一头受了伤、被逼到绝路的野兽。这种野兽,要么不咬人,要咬,就是不死不休。
“弓箭手!”我大声吼道,“把所有的箭,都给老子射下去!别他妈省着!”
稀稀拉拉的箭雨落了下去,但效果甚微。叛军都躲在岩石和树木的后面,我们根本没法造成有效杀伤。
“他们要冲了!”张楚楚在我身边,脸色苍白,但声音还算镇定。
我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刀。我对我手下这帮人的战斗力,心里有数。打顺风仗还行,一旦陷入这种硬碰硬的绞肉战,不出三轮,就得崩溃。
“所有人都听着!”我的声音盖过了山谷里的风声,“长枪手在前,三排!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弓步,第三排站立!把枪给我端稳了!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先一刀劈了他!”
一个简陋的长枪方阵,在我的呵斥下,乱糟糟地成型了。
叛军的进攻,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猛。
独眼龙身先士卒,嘴里叼着一把刀,像头疯牛一样,带着他的人发起了决死冲锋。
“杀!”
一百多个濒死的野兽,发出震天的咆哮。他们踩着自己人的尸体,踩着滚烫的岩石,悍不畏死地冲了上来。
“噗嗤!”
“噗嗤!”
我们第一排的长枪,瞬间就刺穿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叛军的胸膛。但他们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临死前还死死地抓住枪杆,想为后面的人打开一条通路。
血,一下子就喷溅到了我手下士兵的脸上。
方阵,瞬间就乱了。
“稳住!稳住!第二排!刺!”我声嘶力竭地吼着。
但恐惧是会传染的。眼看着同伴被刺穿,眼看着那些叛军狰狞的面孔越来越近,我手下这帮刚尝了点甜头的兵,彻底崩溃了。
“啊!我不想死啊!”
一个新兵尖叫一声,扔掉手里的长枪,扭头就想跑。
我眼神一寒,反手一刀,直接从他后心捅了进去。
“谁敢再退!这就是下场!”我拔出滴血的刀,指着所有的人。
我这一刀,比叛军的冲锋更有威慑力。那些已经开始动摇的士兵,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但阵线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独眼龙就像一条滑溜的泥鳅,从缺口里钻了进来。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我这个指挥官。
“拿命来!”他一把拔掉嘴里叼着的刀,咆哮着向我冲来。
我扔掉手里的长枪,抽出环首刀,迎了上去。
“铛!”
刀锋碰撞,火星四溅。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我虎口发麻。这家伙,好大的力气。
我们两人就在这狭小的山坡上,展开了最原始、最野蛮的厮杀。没有招式,没有技巧,只有刀刀见血的致命攻击。他的刀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我的速度和反应则远超常人,身形飘忽,像一只围着公牛打转的野狼,不断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血,从我们两人身上不停地流下来。
就在我们缠斗的时候,整个战局已经彻底失控。我手下的人和叛军完全搅在了一起,变成了几十个小规模的、血腥的绞杀场。
我必须速战速决!
我瞅准一个机会,故意卖了个破绽,任由他的刀锋在我肋下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传来,我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借着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猛地一个矮身,手中的刀,如同毒蛇吐信,自下而上,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小腹。
“呃……”独-眼龙的动作停住了。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插在自己肚子上的刀。
我没有给他任何机会,猛地一搅,然后用力拔出。
一股血箭,混着肠子,喷涌而出。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那只独眼里,最后的光彩,也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主将一死,剩下的叛军顿时没了主心骨,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
“头儿死了!”
“我们降了!别杀了!”
我捂着流血的肋骨,拄着刀,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那些跪地投降的叛军,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一句话:
“雍丘城下,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