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吼声的余音，似乎还在杏花村的上空盘旋。
天亮了，昨夜的激昂与热血，沉淀为了一种沉默而坚定的力量。没有了昨日的慌乱，也没有了前日的茫然，每一个村民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吃过一顿扎实的杂粮饼后，整个村子的备战效率提升了不止一倍。男人们挖掘壕沟、布置陷阱的动作更加孔武有力；妇人们搓制绳索、搬运石块的身影也愈发迅捷。
苏清瑶巡视着村子各处的防御工事。壕沟已经挖到了她要求的三尺深，足以让奔马失蹄；村口的拒马枪阵也已初具规模，锋利的木刺在晨光下泛着森冷的光；后山的几个陷阱，在沈君彦的亲自布置下，更是隐蔽得天衣无缝，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老猎户，不仔细看也难以发现端倪。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然而，苏清瑶的心，却并未因此而有丝毫放松。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被动的防御，或许能抵挡住几十个乌合之众的流寇，但若是面对那数百名训练有素、杀人如麻的溃兵，恐怕就如同纸糊的灯笼，一捅就破。
硬碰硬，杏花村绝无胜算。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出奇制胜。他们需要一种能够瞬间扭转战局、能够对敌人造成巨大心理震慑的、跨时代的力量。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后山的方向。
那里，有阴风洞。
洞里，有“寒冰石”。
硝石。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在她的脑海中轰然燃起。
她立刻找到了正在检查弓箭的沈君彦。
“君彦哥，跟我来，有件要紧事。”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沈君彦放下手中的牛角弓，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忙碌的人群，来到了村后一处僻静的角落。
“清瑶，怎么了？”沈君彦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得问道。
苏清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君彦哥，你信我吗？”
沈君彦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答道：“信。”
只有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好。”苏清瑶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我有一个法子，或许能造出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这种武器，一旦引燃，能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并产生强大的冲击力，足以开山裂石。”
沈君彦的瞳孔猛地一缩。
开山裂石？雷鸣巨响？这听起来，简直不似凡间之物，倒像是传说中神仙斗法才有的手段。
但他没有质疑，只是沉声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苏清瑶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这种无条件的信任，让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我需要三样东西。”她伸出手指，“第一，就是我们洞里的‘寒冰石’，越多越好。第二，我需要硫磺。我知道山里有些温泉附近，常有黄色的、气味刺鼻的石头，那就是硫磺。你常年打猎，见识广博，知道哪里能找到吗？”
沈君彦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村东三十里外，有个‘臭水沟’，那里常年冒着热气，水边就有你说的黄石头。只是那里瘴气很重，寻常人不敢靠近。”
“太好了！”苏清瑶精神一振，“瘴气我们可以用湿布蒙脸来防。第三样东西，是木炭。这个最简单，让村里人烧制就行，但要烧得透，碾得细。”
硝石、硫磺、木炭。
这是制造黑色火药最基本的三种原料。
苏清瑶看着沈君彦，一字一顿地说道：“君彦哥，这件事，关系到我们全村的生死存亡，也极度危险，所以，必须绝对保密。除了你我二人，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取硫磺和研磨材料的事，必须由你亲自带最信得过的人去办。”
沈君彦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他虽然不明白这三样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混在一起，如何能产生“雷鸣”，但他从苏清瑶那郑重无比的眼神中，读懂了这件事的分量。
“我明白。”他重重点头，“天黑之后，我就带人出发。需要多少？”
“硫磺和木炭，各取二十斤。‘寒冰石’，先从洞里取一百斤出来。”苏清瑶报出了一个大概的配比。她记得火药的经典配方是“一硝二磺三木炭”，但那是重量比，而且对纯度要求很高。眼下条件简陋，只能先按体积大致配比，多做试验。
“好！”沈君彦领命，没有再多问一个字，转身便去悄悄安排人手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清瑶终于稍稍松了口气。火药，是她手中最大的底牌，也是最具风险的一张牌。一旦成功，杏花村就有了和那群溃兵叫板的资本。
安排完这件头等大事，她才想起那个柳树村的孩子。
回到小屋时，那孩子已经醒了。
他正蜷缩在床角，抱着膝盖，一双大眼睛惊恐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看到苏清瑶进来，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苏清瑶没有靠近，只是端了一碗温热的米粥，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蹲下，用最柔和的声音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喝点粥吧。”
米粥的香气，让男孩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他警惕地看着苏清瑶，又看看那碗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苏清瑶只是微笑着，将碗放在地上，自己向后退了几步。
男孩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抵挡不住饥饿的诱惑。他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像一只受惊的小兽，飞快地拿起那碗粥，又缩回了床角，然后便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
一碗粥很快见底，他似乎还意犹未尽，偷偷地抬眼看了一下苏清瑶。
苏清瑶又盛了一碗，再次放在了原地。
如此反复了三碗，男孩终于感觉到了饱腹的滋味。他身上的那种尖锐的、防备的姿态，也随之软化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苏清瑶再次开口问道。
男孩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为长时间的惊吓和不开口，发不出声音。
“别急，慢慢来。”苏清瑶耐心地引导着。
男孩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干涩的字：“……狗……蛋……”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名字。
“狗蛋，”苏清瑶轻声念着，“好名字。狗蛋，你还记得……那些戴鬼面的人，大概有多少吗？”
提到“鬼面”，狗蛋的身体又开始轻微地发抖。但这一次，他没有像昨天那样失控。苏清瑶的耐心和善意，似乎给了他一丝安全感。
他低下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努力地回忆着。
“很……很多……”他结结巴巴地说，“比……比我们村……所有的男人……加起来……还……还要多……”
柳树村是一个中等规模的村落，村里的成年男人，少说也有一百出头。
比一百人还要多！
这个数字，让苏清瑶的心狠狠地揪紧了。她原本以为，那支溃兵最多也就百十来人，现在看来，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数倍！
杏花村全村上下，能拿起武器的青壮年，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十人。
四五十人，对抗一百多个甚至更多的、上过战场的悍卒？
这仗，没法打！
苏清瑶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问道：“他们……他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又要到哪里去？”
狗蛋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把我们村……翻了个底朝天……”
找东西？
这个信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苏清瑶心中重重的迷雾！
如果他们是在找东西，而不是单纯为了杀戮或者抢粮，那么他们的行动就有了明确的目的性。屠村，或许只是为了掩盖他们的搜寻，或者是在找不到东西后的泄愤。
他们在找什么？会在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柳树村找什么？
一个个疑问，在苏清瑶脑中飞速盘旋。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却看到狗蛋的神情已经萎靡到了极点，显然，刚才那番回忆，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苏清瑶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走到门口时，狗蛋却突然又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不确定。
“神仙姐姐……”
苏清瑶回头。
“他们……他们好像在找……一种……会发光的……石头……”
发光的石头？
苏清瑶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然而，还不等她细问，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鸟鸣声，突然从村外最高的山岗上传来！
“啾——！啾——！啾——！”
三声短促而凄厉的鸣叫，是放哨的猎户们约定的、最高级别的警报！
——敌袭！
苏清瑶脸色剧变，猛地冲出小屋。
几乎是同一时间，整个杏花村都骚动了起来。正在各处忙碌的村民们，如同被惊扰的蜂群，瞬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脸上血色尽褪，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村口。
沈君彦的身影，如同一头矫健的猎豹，几个起落便蹿上了村口最高的哨塔。他举起千里镜，朝着警报传来的方向望去。
片刻之后，他放下了千里镜，脸色铁青，缓缓地转过身，对着下面所有翘首以盼的村民，吐出了三个字。
“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