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苏家别墅的路上，车内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帝王座驾平稳地行驶在江州深夜的街道上，窗外的霓虹光影，如流光般掠过，在车内三人的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斑。
苏倾影坐在陈渊的身边，距离不过一尺，却感觉像是隔着一个世界。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丝刚刚经历过杀伐后，尚未完全散去的凛冽气息。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心乱如麻。
她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说什么呢？谢谢你救了我？还是问他，杀人是什么感觉？无论哪一个问题，都显得那么苍白和不合时宜。
她的目光，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偷偷瞟向身旁的男人。
陈渊没有看她，他只是靠着车窗，静静地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夜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城市的万家灯火，却比深夜的古潭还要幽静。苏倾影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今晚的他，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那座万古不化的冰山，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师弟，在回味‘怒火’的滋味？”
最终，还是夜凌曦打破了这片沉寂。她慵懒地倚在另一侧的座位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红唇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打破了车内的宁静。
陈渊收回目光，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夜凌曦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道：“凡人之怒，血溅五步。帝王之怒，伏尸百万。而你之怒，可令天地变色，鬼神哭嚎。今晚，不过是牛刀小试，让你初尝其味罢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感觉如何？为了自己在意的人，释放力量的感觉，是不是……很不错？”
陈渊依旧沉默，但他身旁的苏倾影，脸颊却没来由地一热。
夜凌曦口中那个“在意的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侧过身，认真地看着陈渊的眼睛，轻声说道：“陈渊，今晚……谢谢你。”
这句感谢，她发自肺腑。没有了之前的客套与疏离，只有最纯粹的真诚。
陈渊看着她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眸子，心中那片古井无波的湖面，再次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想起了在昆仑虚时，大师父曾对他说过，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山下的因果，需要他自己去了结。
眼前的这个女人，便是他最大的因果吗？
“无事。”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似乎多了一丝温度。
车子很快回到了苏家别墅。
别墅内灯火通明，苏文华和林婉儿显然一夜未睡。当看到三人安然无恙地回来时，苏文华那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陈先生，倾影，你们可算回来了。”他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后怕与庆幸，“我……我接到好几个电话，说晚宴上出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婉儿也冲了过来，拉着苏倾影的胳膊，上下打量着，急切地问道：“倾影你没事吧？我听说有杀手，还死了好多人，是不是真的？”
面对两人的追问，苏倾影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今晚的经历，太过离奇，太过血腥，她不知道该如何向生活在正常世界里的爷爷和闺蜜解释。
“一些小麻烦，已经解决了。”夜凌曦轻描淡写地说道，“苏老先生，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们都累了。”
她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苏文华立刻会意，连忙点头：“是是是，陈先生和两位仙子一路辛苦，快请回房休息。”
他现在对夜凌曦，也是敬畏到了极点。
众人各自回房。
陈渊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正要推门而入，身后却传来苏倾影的声音。
“陈渊。”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
苏倾影站在走廊的灯光下，神色有些复杂。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那个……幽冥殿，是什么？他们……还会来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陈渊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四师父的用意。所谓的“七情之劫”，或许并非是要让他沉沦于情感，而是要让他明白，拥有情感，拥有牵挂，究竟是怎样一种体验。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杀手组织罢了。”他平静地说道，“他们，不敢再来了。”
他的语气，带着绝对的自信。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句话，苏倾影心中那最后一丝不安，也彻底烟消云散。
“那你……也早点休息。”她轻声说道，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转身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渊看着她的背影，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转身推开了房门。
然而，就在他踏入房间的一瞬间，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的夜凌曦，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脸上的慵懒与妩媚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渊的房间里，并没有开灯。
窗外的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
就在房间的正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老人。
一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身形佝偻，满脸皱纹，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老人。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仿佛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邻家老翁，身上没有丝毫武者的气息，甚至连生命的气息，都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可他，却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座守卫森严的别墅里，出现在陈渊的房间中。
这本身，就是最不寻常的事情。
陈渊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体内的真气，开始无声地运转。
“你是谁？”他冷冷地问道。
老人听到他的声音，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双浑浊而苍老的眼睛，但在看清陈渊的脸时，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却骤然迸发出了一股无比复杂而激动的情感。
有欣慰，有悲伤，有怀念，还有……深入骨髓的忠诚。
他颤抖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佝偻的身体，努力地想要站直。
他对着陈渊，缓缓地，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老奴……福伯。”
“参见……少主。”
他的声音，沙哑而苍老，却如同惊雷一般，在陈渊的心头炸响。
少主？
陈渊的瞳孔，猛地一缩。这个称呼，他只在很小的时候，听过一次。
“你……”
“老奴是您父亲的亲随。”福伯抬起头，老泪纵横，“等了十九年，老奴……终于等到您下山了。”
他说着，从怀中，无比珍重地，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
只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陈旧的……锦囊。
锦囊的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渊”字，正是陈渊的名字。
“这是老爷和夫人在离开前，交给老奴的。”
福伯用颤抖的双手，将锦囊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哽咽。
“他们说，当您了却山上的因果，踏入红尘之时，便将此物，亲手交还给您。”
“这里面，藏着……关于他们的一切，也藏着……您的身世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