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气氛骤然凝固。
周毅目光锐利，直视宋雨乔。
宋雨乔柳眉蹙起，不悦冷叱：“周毅，你不用这般咄咄逼人！我说的不过就是实话！”
“我咄咄逼人？”
周毅冷笑，眉峰忽然下压出一抹锐利弧度。
“宋雨乔，婚约之事，打从你进门以来，我周毅便从未刁难过你。”
“你说我以恩相挟，此次北狄战事，我可曾向你提起过半字，问你要过半分功劳？”
“你说我不思进取，我问你，当初我是为何如此？”
“你又说我虚伪，当年出征前，又是谁对我立誓非我不嫁？”
“立誓的是你，背誓的又是你。”
“如今，你心许赵明渊，想要另攀高枝，我周毅选择成全。”
“怎么到了你嘴中，却成了是我在咄咄逼人？”
铮铮冷语，化作刀锋，落在宋雨乔心头，令她脸色瞬间青白交替。
“周毅！你…”
她胸口剧烈起伏，呵斥声突然变得尖锐，活像只被踩了痛脚的母猫，羞恼与难堪尽数化作毒箭：
“你果然就是一个虚伪的小人！”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提功劳！那是我与明渊在战场上配合默契，共同努力所得，与你有何干系！”
“至于你当年为救我受伤，这些，都是你自愿为我所做，我没有逼你！”
“誓言，我宋雨乔是说过！”
“不过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那时的我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情爱！”
“你要觉得我辜负你，我可以给你补偿，不过从此以后，你不要再来纠缠我，我也与你情断义绝！”
“补偿？”
周毅不禁嗤笑。
真是好一句给他补偿！
他冷冷望着宋雨乔。
这一刻，他终于彻底看清她的面孔。
他猛的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
“补偿不必，我周毅不缺你那点补偿。”
“你我本就缘尽，是我周毅识人不清。”
“明日，我会入宫面圣，让陛下亲自取消你我二人婚事。”
“从此，你我就如同这断袍，再无任何瓜葛。”
说完，他直接挥剑斩断袖袍，将半片墨蓝锦袍抛向空中。
绣着银丝云纹的布料，在宋雨乔眼前缓缓飘落，令她心头一震。
她没想到，周毅竟会主动与她割袍断义！
她怔然的望着面前的周毅，望着他脸上冷峻如铁的神色。
这一刻，仿佛在他身上，又重新看到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的影子…
她呼吸骤然凝固，竟是生出了一丝恍惚。
可回过神来后，周毅还是那个周毅。
身患腿疾，久居府内养病，虽为镇国侯，但也注定后半生碌碌无为。
他终究不再是那个令她心动的少年将军。
而她不同，而赵明渊不同。
她此次战功赫赫，必定会被陛下封赏，若是再获北征大捷，很有可能被陛下册封为大乾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镇国女将军！
赵明渊同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有勇有谋，此次战术大都是他制定，最后攻破北狄铁骑大阵，也是他们二人联手！
将来，他们若是携手并进，前景必定无可限量！
想到这里，她顿时收回恍惚的神色，再度看向周毅的目光重新恢复冰冷。
“周毅，我感谢你曾经救我一命，但我与明渊情投意合，已是天命所归。”
“今日，我只是来通知你，并不是征得你的同意，你答应与不答应，都不会对结果有任何改变。”
“今日回去后，我便会向爹娘说明此事。”
“明日早朝后，我会与明渊一同进宫面圣，请求陛下为我们二人赐下婚约。”
“对你的补偿，明日我会让下人送到你府上，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
她话音一顿，冷漠的斩断最后一丝情分：“也到此为止了。”
这世道本就如此，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她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去攀附比现在更好的归宿。
她转身离去，背影决然，没有一丝留恋。
周毅静立原地，墨色衣袍被风掀起一角。
他凝视着她远去的身影，眸色沉如寒渊，浓得仿佛连刀光都无法照透里面的情绪。
……
武烈陵，残阳如血。
周毅跪在青石碑前，看着碑上深刻的父母名讳，心中不禁涌现一股锥心之痛。
他冲着墓碑重重的磕下三个响头：
“爹、娘，不孝儿周毅，未能遵从您二老遗愿，与宋家雨乔结为夫妻，特此来向你们请罪，请你们莫怪。”
“孩儿这些年残躯苟活，给你们丢脸了…”
“不过你们放心，孩儿有按照你们临终前的嘱托，好好生活，好好守着周家将军府的荣耀。”
“这些年，孩儿依旧不忘练兵，朔冬时亲下军营，校阅骑射。”
“军中将士都十分敬重孩儿，视孩儿如当年那个横扫北境的少将军。”
“每逢灾年，孩儿也下到州府，以陛下仁政之名设棚放粮，赈济流民。”
“当地百姓无不感念天恩浩荡，称颂圣上垂怜苍生。”
“爹、娘，你们若在天之灵看见了，请庇佑孩儿继续为大乾戍守山河，也愿你们在天上永安喜乐。”
周毅重重闭眼，将眼底翻涌的痛楚尽数压下，继续对着石碑磕下九个响头。
待最后一个响头叩完，他单手撑膝缓缓起身，指尖抚平衣袍下摆的尘灰和褶皱，准备离开。
这时，一阵马蹄夹杂着风铃声传来。
一辆朱漆描金、垂着明黄流苏的马车，停在青石小道不远处。
帘幕掀开，一道身着淡粉烟罗纱裙，肩披素白霞帔的倩影，轻踩着踏凳款款而下。
她肌肤胜雪，云鬓高挽，一支金凤衔珠步摇垂落额间，身姿如柳，却自带三分天家贵气。
正是素有“大乾第一贵女”之称的长公主，秦昭雪。
她拥有着一双好看的凤眸，容颜精致如工笔细描，却透着三分疏离。
美目顾盼间，如寒潭映月般清冷威严，却唯独在触及周毅时，眸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
周毅望着来人，不由一怔，没想到长公主会突然驾临此地。
他双手作揖，就欲行跪拜之礼：“臣周毅，拜见长公主殿下。”
秦昭雪知晓周毅患有腿疾，急忙抬手，隔空虚扶：“周将军，本宫面前，不必多礼。”
“多谢殿下。”
周毅谢恩，看着面前风华绝代的秦昭雪，不禁疑惑：“殿下，您今日怎会莅临此地？”
闻言，秦昭雪欺霜赛雪的脸上不由浮现一抹淡淡绯红，不过转瞬即逝，声如清泉击玉：“本宫正巧路过此地，便想着来看看，没想到恰逢遇上周将军，说来，也是与周将军有缘。”
“与我有缘？”
周毅一怔，旋即失笑摇头，并未听出此中深意，拱手道：“殿下说笑了，臣惶恐。”
秦昭雪看着周毅拱手肃立的模样，却是暗嗔他榆木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