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金兵铁骑南下的消息如同腊月的寒风,无孔不入,冻结了往日的繁华。
市井街巷,谈论的不再是柴米油盐,而是兵锋战火。
物价飞涨,尤其是粮米和车马,恐慌像潮水般漫过每个人的心头。
贾府这座往日里连门口石狮子都透着威风的国公府邸,此刻也乱了章法。
主子们连日闭门商议,争吵不休,是走是留,是捐饷助军还是紧守门户,意见纷杂。
下人们更是人心浮动,有门路的偷偷收拾细软,托关系想往南边送家小;
没门路的则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被抽调上前线,或者城破之后遭遇灭顶之灾。
往日里那些丫鬟婆子们的嬉笑闲话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啜泣和窃窃私语。
朝廷在巨大的恐慌下,终于下了旨意,紧急征召城内所有适龄壮丁,编入守城队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言辞急切,甚至带着几分绝望的许诺。
王程没有丝毫犹豫。
乱世已至,这是他跳出既定命运的最佳时机,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他体内的力量奔涌鼓荡,渴望着一个更广阔的舞台。
“你当真要去?”
晴雯站在院中,看着他利落地收拾着几件简单的衣物,脸上血色褪尽,手指紧紧攥着门框。
这几日的安稳生活仿佛镜花水月,瞬间就要破碎。
她深知战场的残酷,那可不是府里丫鬟间的口角争斗,而是真刀真枪,会死人的。
“必须去。”
王程的声音沉稳有力,他将一件厚实的粗布袄塞进包袱,“留在城里,城若破了,一样是死路一条。去了,反倒有一线生机,甚至…博个出身。”
他抬起头,看向晴雯,目光灼灼:“绣坊的事,你先琢磨着。等我回来。”
晴雯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双刚刚重新焕发光彩的美目,又蒙上了一层深深的忧虑。
她转身快步走进屋,拿出一个小小的、绣着平安如意的香囊,塞到王程手里,指尖冰凉。
“……小心。”
王程握紧尚带她体温的香囊,心中微微一暖,重重点头:“看好家。”
征兵点设在南城校场。
往日里空旷的场地此刻人山人海,乌泱泱一片。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恐惧和一种茫然的躁动。
来的多是些面色惶惑的平民子弟,衣衫褴褛者甚众,面黄肌瘦者不少。
偶尔有几个看着精壮些的,也多是各家府邸被派来充数的护院家丁,脸上带着不情愿。
几名穿着陈旧号衣的老兵油子在一旁维持秩序,吆五喝六,骂骂咧咧。
几名文吏坐在临时搬来的桌子后,有气无力地登记着名册。
王程高大结实的身材在人群中已算突出,但他沉默寡言,只是冷静地观察着周围。
哥哥王柱儿跟在他身边,脸上又是担心又是骄傲,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到了里面机灵点,别冲在前头……咱就是混个名册,保住命要紧……我打点了……”
他的声音很快被周围的嘈杂淹没。
登记完毕,所有人被驱赶到校场中央。
一个穿着都尉服饰、面色焦黄的中年军官站在点将台上,扫视着下面这群良莠不齐的“新兵”,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中满是失望与不耐。
这就是京城最后的屏障?
他心里恐怕也是一片冰凉。
“都听好了!”军官哑着嗓子吼道,“吃皇粮,卖死力!如今国难当头,是好汉的就拿出点样子来!
现在,试试你们的力气!那边石锁石担,能举起最轻那号的,留下!举不起来的,滚蛋!老子这里不养废物!”
人群一阵骚动。测试力量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队伍排成长龙,依次去尝试那些大小不一的石锁。
哀嚎声、喘息声、失败后的咒骂声不绝于耳。
许多人连最轻的五十斤石锁都提不起来,面红耳赤之后,被老兵粗暴地推到一边,剥夺了刚刚领到的号牌,垂头丧气地离开。
偶尔有一两个能举起百斤石锁的,便能引来一阵小小的惊呼和军官略微满意的目光。
王程排在队伍中,心如止水。
他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终于轮到他了。
负责记录的小吏头也不抬,习惯性地喊道:“名号!”
“王程。”
“去,试试那个百二十斤的。”小吏随手一指,这重量已是筛选精锐的标准。
王程却摇摇头,目光越过那百二十斤的石锁,直接投向场边那对最大的、几乎没人去尝试的、锈迹斑斑的硕大石锁。
那对石锁是平日里军汉们练力气的器具,单个看去足有二百斤上下,寻常能舞动一个已算神力。
“我想试试那个。”王程平静地指向那对巨型石锁。
小吏一愣,终于抬起头,打量了一下王程。
身材虽高大,但并非那种肌肉虬结的猛汉体型。
“那?小子,那不是闹着玩的,闪了腰可没人管你!”
旁边几个老兵也注意到了,抱着胳膊嗤笑起来:“又一个不知死活的。”
“看他那样子,像府里出来的细皮嫩肉的,懂什么叫力气?”
王程不再多言,径直走向那对巨锁。
周围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连点将台上那个焦黄的军官也眯起了眼睛。
只见王程蹲下身,并不像旁人那样运气鼓劲、面红耳赤,只是双手分别握住两只石锁的握柄,腰背微微一沉。
“起!”
一声低喝,并不响亮,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在周围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两只沉重的、仿佛焊在地上的巨大石锁,竟被他稳稳当当、毫不费力地提离了地面!
而且是一次两只!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嗤笑和嘈杂都卡在了喉咙里。
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王程双臂一振,竟将两只石锁轻松举过头顶,臂膀伸直,稳如磐石!
那沉重的石锁在他手中,仿佛只是两团蓬松的棉絮!
阳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和稳如泰山的手臂轮廓。
场中一片死寂,只能听到风吹旗幡的猎猎声。
片刻之后,惊呼声如同炸雷般响起!
“天爷!!”
“这……这怎么可能?!”
“两只!一次两只!还这么轻松?!”
那几个刚才还在嗤笑的老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记录的小吏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名册上,墨迹污了一大片。
点将台上的军官猛地向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栏杆,身体前倾,脸上的焦黄都被激动的血色冲淡了几分,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好!好汉子!神力!真是神力!”
王程面不改色,气息均匀,缓缓将石锁放下,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转向那军官,抱拳一礼,平静无波。
军官几乎是冲下了点将台,快步走到王程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你……你叫王程?好!好!好!”
他激动得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有此神力,合该为我大宋效力!你可曾习过武艺?会用何种兵器?”
“回大人,略通拳脚。兵器……未曾专精。”
王程如实回答。
他空有力量,确实缺乏技巧。
军官略感遗憾,但随即大手一挥:“无妨!有力气就好办!走,去弓弩营试试!你若能开得硬弓,便是天生的神射手苗子!”
弓弩营的测试场地。各式长弓、硬弓排列着。
一名胡子花白的老教头负责测试,听说来了个能举双石锁的神力汉子,也好奇地围了过来。
测试从一石弓开始。
王程轻松拉开,满月如圆。
一石五斗,依旧轻松。
周围已经围满了闻讯赶来的军汉和军官,啧啧称奇声不绝于耳。
“换两石弓!”老教头眼中放光,亲自挑了一张制作精良的两石硬弓递过来。
这已是军中精锐弓手才能使用的强弓。
王程接过,入手沉甸。他深吸一口气,搭箭扣弦,双臂叫力——“吱嘎……”
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弓身瞬间被拉成一轮饱满的满月!
稳稳定住,纹丝不动!
“好!”老教头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胡子都在抖,“好臂力!稳!太稳了!”
两石弓能开已算罕见,能开得如此轻松稳定,更是万中无一!
那焦黄军官呼吸都急促了,他死死盯着王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试试……试试那张三石弓!”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三石?!”
“那不是摆样子的吗?谁能开?”
“听说那是守城弩才用的力道……”
老教头也愣了一下,迟疑道:“大人,那张弓是……”
“拿来!”军官斩钉截铁。
一张比普通长弓大了足足一圈、弓身黝黑、透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弓被抬了过来。
这张弓平日只是陈列,象征意义大于实用,几乎没人相信有人能徒手拉开它。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王程身上。
王柱儿在人群外围,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晴雯若是在此,怕是又要脸色煞白。
王程看着这张巨弓,体内那股力量却仿佛被激发了凶性,隐隐沸腾。
他上前,握住冰冷的弓身,沉!
非常沉!
但他喜欢这种分量。
他左脚前踏,稳稳踩在地上,右手扣上粗如手指的牛筋弓弦。
他没有立刻发力,而是调整呼吸,感受着弓身蕴含的恐怖力量。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嘿——!”王程吐气开声,全身力量瞬间爆发,涌向右臂!
“吱——嘎——嘎——!!”
弓身发出令人心悸的、仿佛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弯曲!
那根粗硬的弓弦被一点点、一点点地拉开,绷紧,仿佛蓄满了雷霆之力!
最终,弓开如秋月行天,圆满无缺!
巨大的黑弓在他手中被拉成了极限的弧度,箭簇所指,寒意逼人!
阳光下,他身形挺拔如松,臂膀稳如磐石, 这份足以洞穿重甲的力量,宛如天神下凡!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非人的一幕震撼得失去了语言能力,瞠目结舌,仿佛见到了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老教头扑通一声,竟直接坐倒在地,指着王程,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呼:“神……神力!霸王再世!李广复生啊!!”
那焦黄军官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涌起狂喜的潮红,冲上前抓住王程的肩膀,激动得语无伦次:“天佑我大宋!天佑我大宋!得此壮士,何愁金兵不退!好!好!王程!从今日起,你便是弓弩营特等射手,享双份军饷!不,三份!我亲自向上面为你请功!”
周围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惊叹声,所有军汉看向王程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羡慕,甚至是一丝恐惧。
力量,在任何时代都是最直白、最令人折服的东西。
王程缓缓收力,将巨弓恢复原状,手臂微微发酸,但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他成功了!第一步,已经踏得足够响亮!
他知道,在这乱世军营,凭借这身神力,他不再是无名小卒王程,而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
未来的路,已然不同。
他看着周围激动的人群,看着军官狂喜的脸,目光却似乎穿过了他们,投向了城外烽火连天的方向。
乱世,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