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他什么态度!我看他就是心虚!”
钱学工脸色越发涨红,胸口憋着一股闷气,却又无处发泄,只能对着祝南枝低声抱怨。
“你真是没事找事。”
祝南枝歉意地看了赵长河一眼,她觉得钱学工太过分了,可多年以来的教育,还有和对方是同窗又要同行的关系,只是默默的将自己的帆布包紧紧抱在胸前,低声对钱学工了一句:“走吧,我们还要转车呢!”
“你……”
钱学工气的身体都有些抖了,想要问问祝南枝到底是哪一伙的,可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命运的齿轮总是那么奇怪。
赵长河带着行李,踏上前往固河的火车,刚一坐下,祝南枝和钱学工便来到了他的对面。
祝南枝在看到到赵长河的瞬间,也是一愣:“你也要去大兴安岭?!”
“我要去固河。”
赵长河点了点头:“固河林业局。”
“呀!我们也是要去固河林业局。”祝南枝顿时来了兴趣,有些惊喜的问道:“你也是知青?”
固河林业局的知青大部分都来自于魔都和东瓯,几个来自于帝都的人,能在这火车上,连续偶遇两次,属实是有些难得。
钱学工张了张嘴,可想到祝南枝之前的话,立刻把头扭向窗外,用后脑勺表明了他的他态度。
祝南枝的脸上则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化为浅浅的带着歉意的笑容,对着赵长河微微点了点头。
便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赵长河也不在意。
只是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或许是觉得之前的冲突太过失礼,也或许是漫长的旅途实在无聊。
祝南枝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主动开口:“同志,刚刚真的谢谢你……我叫祝南枝,这位是钱学工。我们是国家农业大学的学生……”
她在介绍到自己是大学生的时候,特别认真,好似还有着一丝的自豪,但语气也算诚恳,并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赵长河反应过来,笑了笑,语气平和:“赵长河,去固河插队,知青。”
他的回答言简意赅,却也将核心给说了出来。
“知青啊!”可没想到钱学工忽然转过头来,嘴角挂着疑似的讥讽:“怪不得……”
他话未说尽,可那拖长的尾音和轻蔑的眼神,已然将他的潜台词表露无遗。
“钱学工同志,‘怪不得’什么啊?听你的意思,你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项伟大的政策有什么看法?还是说,你打心里觉得,我们这些响应国家号召,自愿去便将去坚固的地方建设的知青,低人一等?”
赵长河心里掠过一丝的厌倦。
不就是扣帽子吗?
谁不会?!
他前世在劳改农场里面可没少练这一本事!
不然早就被人弄死了。
只是没想到,前世被迫练就的‘护身符’,这么快就用上了。
其实他原本不欲理会,但连日奔波的疲惫,以及对即将重逢‘那人’的期盼与紧张,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的耐心比平时薄了不少。
这家伙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冲上来。
“你……你胡说八道!”钱学工脸上的讥讽瞬间凝结,脸上露出了一丝慌乱,赶紧坐直了身体,辩解道:“我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在这里乱扣帽子!”
“是不是乱扣帽子,你心里面清楚。”
赵长河语气平稳,声音却是不小:“伟大领袖教导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我们知青是去学习,是去锻炼,是去为祖国的建设贡献力量,如果连你这样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内心中都存在职业贵贱、身份高低的想法,那我倒要怀疑,你在学校里面,到底学了些什么,到底领悟到了什么精神!…….”
赵长河持输出,不断抬高影响和声音,也是吸引到了周围不少人。
他们看向钱学工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这家伙是不是要拉出去审判一下?
听这意思,感觉应该是需要的……
祝南枝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她既觉得钱学工是咎由自取,又震惊于赵长河言辞的犀利与老辣。
这完全超出了她对赵长河留下的印象。
钱学工只觉得头晕目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很想要反驳。
可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可能被对方引到更高的层面上去。
原本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这方面的人才,可现在看来……似乎也只有哑火的份儿。
不对,再这样下去,他怕不是就要完了。
想到这儿,他连忙将目光落在了祝南枝身上。
祝南枝很想要说一声活该,可一想到他们这一次去固河是有重要的事情,没有这家伙不行,只得出声解释:“赵长河同志,你误会了!”
“钱学工他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他只是性子有些急,说话欠考虑,你说是不是啊?”
钱学工见有自己说话的份了,连忙开口:“是啊!我只是性格有些急,说话欠考虑了!我绝对是支持,而且非常钦佩上山下乡……你这样所有山上下乡的同志们的,你们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赵长河见对方服软,也就将目光从那面如土色的钱学工脸上移开。
在对着祝南枝微微颔首后,就重新将目光落在窗外。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钱学工几乎憋屈的快要出现内伤,可却也不敢轻易开口招惹赵长河。
祝南枝很想要说些什么,可看了一眼钱学工,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她是真担心这家伙继续说什么。
窗外的风景很快便从一望无际的平原转化为大兴安岭地区的连绵起伏,进而转变成茫茫苍茫的林海雪原。
三月份的帝都已经进入春季,万物复苏。
可三月份的固河,最低温度仍可能达到零下二三十度,哪怕是白日里,最多也就是五六度,有时候好几天都不会零度以上。
车厢里面的气氛渐渐变得沉闷。
车子上面的人越来越少。
不过车子里面的气味也相应的舒服了不少。
在最后的旅途上,甚至只有火车哐当哐当的声响,已经没了其他的杂音。
当车子到站的时候,赵长河能清楚的看到,列车车门所在的那一节车厢,上面已经凝结了厚厚的冰晶,列车员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门给打开。
拎着行李走下车厢,深吸一口那清冽熟悉的空气的,感受着松木、煤烟和泥土的味道,他的思绪好像都飘远了。
这儿距离岔班莫居住的十八站鄂伦春民族乡,好像也就只有30里地的样子……
不远处,祝南枝和钱学工刚一下车,就被一个戴着狗屁帽,穿着林业局制服的中年人热情地接住了,“你们就是帝都来的祝技术员和钱技术员吧,一路辛苦了!我们领导都在等着二位呢!”
说话间,引着二人,向着一旁的吉普车走去。
钱学工立刻恢复那种骄傲的表情,还特意回头看了眼人群中的赵长河,低声喃喃了句:“呵呵,牙尖嘴利又如何?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随后才转身,跟着领导钻进了吉普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