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
这个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成了整个营地唯一的关键词。
它带来的冲击，远比之前任何一次危机或者惊喜都要剧烈。
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众人的味蕾。
当天中午，林穗信心爆棚地宣布，要亲自下厨，为大家做一顿“有滋有味”的烤肉，以庆祝这一历史性的发现。
她围着火堆，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这个肉，得先用盐腌一下，才能入味！”
她抓起一把刚提炼出来的、还带着点湿气的粗盐，豪迈地洒在切好的沙鼠肉上。
“盐要多，杀菌！”
她又抓了一大把。
李五在旁边看着，眼皮直跳，想劝又不敢。
毕竟，这盐是林姑娘弄出来的，她说是法术，那就是法术，法术的事，凡人怎么好插嘴。
很快，一股浓郁的肉香夹杂着奇特的咸味飘散开来。
第一个试吃的是张虎。
他满脸崇敬地从林穗手里接过一块烤得焦黄的肉，看都没看就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赞美：
“好吃！太好吃了！仙女娘娘做的烤肉，就是不一样！这味道，绝了！”
他说着，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扭曲，脖子伸得老长，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艰难地把那口肉咽了下去，眼角甚至逼出了一滴生理性的泪水。
李五狐疑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
下一秒，他的五官瞬间皱成了一团，那表情，活像是生吞了一只活蝎子。
“噗！”
他实在没忍住，扭头就把肉吐了出去。
“我的娘诶！林姑娘！您这是把咱们一年的盐都放进去了吧！齁死我了！”
陈氏和吴嫂也小心翼翼地尝了尝，然后默默地放下，开始低头猛喝水。
一时间，整个院子此起彼伏的，全是咳嗽声和喝水声。
只有萧远，面不改色地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从头到尾，眉头都没皱一下。
林穗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比火堆里的炭火还要红。
她自己也尝了一小块，那股咸到发苦的味道直冲天灵盖，让她差点当场去世。
完了，人设崩塌了。
从全知全能的“仙女”，瞬间跌落成黑暗料理界的王者。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林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萧远，吃完了手里的那块肉，拿起水囊喝了口水，然后看向她。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任何嘲笑或者嫌弃。
“你的本事，不在于此。”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林穗愣愣地看着他，心里那点窘迫和委屈，忽然就被这句话轻轻抚平了。
她正感动得一塌糊涂，就听见萧远又补了一句，语气带着他特有的、一本正经的调侃：
“以后，离厨房远些。”
“也算是……为我们省点盐。”
“噗嗤！”
李五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紧接着，赵四、陈氏，甚至是一向拘谨的吴嫂，都笑了起来。
院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林穗那点小小的挫败感，也在这笑声中烟消云散。
她冲着萧远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木头！
夸人就夸人，非要损一句才舒服吗！
……
玩笑归玩笑，正事并没有耽搁。
盐的发现，让萧远原本只是想“活下去”的计划，陡然变得宏大起来。
傍晚，他召集了林穗、李五和赵四，还有那个提供了马匪线索的老流民孙伯，在耳房里开了一个小会。
“我们有盐。”
萧远开门见山，手指在地上画了一个圈，代表他们的营地。
“但我们缺铁，缺粮，缺布，缺种子。”
他的手指在圈外点了点。
“我们需要交易。”
李五和赵四对视一眼，神情凝重。
“将军，跟谁交易？”李五皱着眉，“我们现在是流放的罪人，碰上官府的人，就是死路一条。碰上那些流民队伍，谁知道是人是鬼？”
“黑风山的马匪，更不可能。”赵四补充道，“那是与虎谋皮。”
风险，巨大。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萧远的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的孙伯。
“孙伯，你说过，有一支商队，会定期路过这附近。”
孙伯的身子抖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恐惧。
“将……将军，那支商队，神秘得很。没人知道他们从哪来，到哪去。他们什么都收，也什么都卖，只要你出得起价。”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但……但他们心黑手狠，交易不成，就直接动手抢。以前有个流民点，想跟他们耍心眼，结果……一夜之间，整个点的人，都消失了。”
这话让李五和赵四的脸色更加难看。
这听起来，比马匪还要危险。
林穗却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们只要有钱赚，就不会管你的身份，对吗？”她开口问道。
孙伯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理是这个理……”
“那就行了！”林穗一拍手，“我们有他们无法拒绝的东西！”
她看向萧远，眼睛里闪烁着兴奋。
“我们有雪花一样白的精盐！这东西，别说是在这鸟不拉屎的流放地，就算是在京城，也是达官贵人才能享用的！他们只要识货，就一定会动心！”
萧远看着她自信飞扬的样子，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按她说的办。”
他看向李五和赵四。
“从今天起，你们的任务，第一，提炼精盐。第二，训练人手。”
他又看向林穗。
“制盐，你全权负责。”
“没问题！”林穗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大脑飞速运转，“我需要人手！大量的陶罐用于过滤和熬煮！还有足够的木炭！”
她用她那套“古书奇术”的理论，飞快地解释了“三过三滤，文火结晶”的制盐法。
简单的说，就是将盐土溶解，用陶罐、细沙、木炭和布料层层过滤，去除杂质，最后将纯净的盐水慢慢熬煮，得到雪白的结晶盐。
这套流程，听得李五赵四云里雾里，但听起来就比他们知道的“晒盐法”高级了无数倍。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营地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制盐工坊。
林穗带着陈氏和吴嫂，成了“技术总监”，指挥着众人挖土、和泥、烧陶、过滤。
而萧远，则成了最严酷的“教官”。
他挑选了李五、赵四、张虎，以及另外两个身体还算硬朗的流民，组成了营地第一支“护卫队”。
每天天不亮，他就带着这几个人在营地外的沙地上进行着堪称残酷的训练。
长矛突刺，队列配合，负重奔跑……
他用训练正规军的方式，去打磨这几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杂牌军”。
张虎这个年轻人，一开始还觉得能被将军亲自训练是无上的荣耀，可两天下来，他每天累得像条死狗，拿筷子的手都在抖。
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夜晚，耳房里，林穗趴在火堆边，正用一根烧黑的木炭，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画着什么。
是改良的过滤装置图。
她画得入了神，连萧远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都不知道。
“你懂的，很多。”
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吓了林穗一跳。
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
“都是……古书上看的。”她下意识地祭出万能的理由，随即又有点泄气，嘟囔了一句，“可惜了，只会这些纸上谈兵的东西，连顿饭都做不好。要是我也是个男儿身，就能跟你一样，上阵杀敌了。”
她以为萧远会点头称是，然而，萧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然后，他说了一句让林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的话。
“有本事，无关男女。”
短短几个字，掷地有声。
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是他发自内心的认知。
林穗一时间怔住了。
她仰着脸，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身上有这个时代所有上位者的威严和冷酷，骨子里，却有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对人的尊重
她看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心里某个地方，悄悄地，软成了一片。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火苗跳动的声音。
过了许久，林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低下头，假装继续画图，嘴角却忍不住地弯了起来。
“明天，第一批精盐就能出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雀跃。
“嗯。”萧远应了一声，目光越过她，投向了窗外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