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年关,瑞丰商贸的年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隆重举行。这是公司一年中最盛大的活动,灯火辉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一派繁华景象。往年,陈默作为公司的实际掌舵者,无疑是这场盛宴绝对的核心,他会站在沈宏业身边,从容应对各方宾客,接受员工们由衷的敬酒和祝贺。
然而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陈默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独自一人走入会场。他刻意来晚了一些,不想过早地陷入那令人窒息的应酬中。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非往年前排靠近主桌的核心区域,而是在一个靠近角落、灯光都略显暗淡的圆桌。那张桌子上坐着的,多是些公司里资历尚浅、或是不太起眼的边缘人物。
他的心头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却没有丝毫意外。他默默地走过去,在那个预留的空位上坐下。同桌的几位年轻员工看到他,似乎有些拘谨和意外,低声打了招呼便不再多言,气氛微妙而尴尬。陈默并不在意,他甚至有些庆幸这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可以让他更好地观察,也更方便他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
宴会正式开始,沈宏业照例上台致辞,回顾过去,展望未来。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格外热络:“诸位同仁,瑞丰的发展,离不开新鲜血液和战略伙伴的支持!今年,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到了一位杰出的年轻才俊——贾仁毅先生,正式成为我们瑞丰的战略合伙人!他将为我们带来更广阔的视野和更优质的资源!”
聚光灯瞬间打在主桌上,穿着一身骚包亮粉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贾仁毅,意气风发地站起身,朝着全场挥手致意。而坐在他身旁,穿着一身耀眼红色长裙、妆容精致的沈曼琳,正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得意,仿佛贾仁毅才是她最大的成就和依靠。
台下响起了礼节性的掌声,但不少老员工的目光,却下意识地瞟向了角落里的陈默。那些目光中,有同情,有不解,也有世故的沉默。陈默端坐着,面无表情,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些。战略合伙人?一个靠着窃取方案、哄骗女人上位的骗子,也配?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烈,进入了相互敬酒的环节。贾仁毅似乎喝得有点多了,在沈曼琳的陪同下,端着酒杯,趾高气扬地穿梭在各桌之间,接受着或真或假的恭维。他们像是无意,又像是有心,最终晃到了陈默所在的这一桌。
“各位,吃好喝好!感谢大家对瑞丰的支持!”贾仁毅满面红光,声音洪亮,俨然一副主人姿态。他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陈哥,你也在这里啊?”贾仁毅故作惊讶,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陈默面前,“来,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呃,为瑞丰以前的付出!”他话语中的停顿和那个“以前”,刻意得令人作呕。
陈默缓缓站起身,他不想在这种场合失态,更不想与这种人做无谓的纠缠。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茶水,意思了一下,就准备坐下。
然而,就在他动作的瞬间,贾仁毅拿着酒杯的手腕猛地一抖,杯中那猩红的液体,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泼洒出来,大半都浇在了陈默的西装前襟和裤子上!
深色的西装布料瞬间被浸湿,染开一大片难看的、黏腻的酒渍。
“哎呀!”贾仁毅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歉意,只有掩饰不住的恶意和快意,“真对不起啊陈哥!你看我,喝多了,手都不稳了!没弄脏你的衣服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故作姿态地掸了掸自己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阿玛尼西装,语气轻佻地继续说道:“啧啧,我这身衣服可是意大利定制的,一套下来十几万呢,脏了可就麻烦了。陈哥你这身……应该不贵吧?擦擦估计就行了,反正也不值什么钱。”
话音落下,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同桌的那些年轻员工面面相觑,不敢出声,更远处的一些人则投来看热闹的目光,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那笑声,像针一样扎人。
而站在贾仁毅身边的沈曼琳,非但没有出言制止,反而抬起手,轻轻掩住嘴角,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嘲弄意味的轻笑。她那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冷漠和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她无关的、关于落魄者的滑稽戏。
陈默站在原地,胸前的酒渍冰凉黏腻,如同他此刻的心境。周围的窃笑声,贾仁毅挑衅的嘴脸,沈曼琳冷漠的轻笑……像是一幅精心绘制的羞辱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一股炽烈的怒火猛地窜起,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让他想揪住贾仁毅的领子,将拳头狠狠砸在那张令人作恶的脸上。
但他的身体只是微微僵硬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红酒的甜腻和一种冰冷的铁锈味。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那片狼藉,再抬眼时,眼中的怒火已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可怕的平静所取代。
他没有理会贾仁毅,甚至没有去看沈曼琳。他只是默默地拿起桌上的餐巾,一下一下,极其缓慢而又认真地,擦拭着身上的酒渍。他的动作很稳,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擦了几下,他停下动作,将沾染了红色的餐巾随手扔在桌上。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贾仁毅那副得意的嘴脸,最终,落在了沈曼琳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恨,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和疏离。仿佛在看两个陌生的、拙劣的表演者。
他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完成了某个仪式。然后,他转过身,无视身后可能投来的各种目光,挺直了脊背,迈着异常沉稳的步伐,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朝着宴会厅大门的方向走去。
他那被红酒浸湿的背影,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显得格外孤寂,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即将爆发的沉默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