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笔在旧报纸上划下最后一道标记，佟山海放下笔，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灶坑里的余火将熄未熄，映照着他凝重而坚毅的脸庞。
黑瞎子沟的地形、黑熊的活动规律、可能的射击点、撤退路线……所有的信息都在他脑海中反复推演、组合，最终凝聚成一个极其冒险却又具备相当可行性的猎杀计划。
他的目标，是北侧山坡那片椴树林上方，一处突出的岩石平台。那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黑熊经常活动的溪流沿岸和椴树林边缘，直线距离大约在八十到一百米之间，正好在水连珠的有效射程内，且精度较高。更重要的是，那里地势险要，背后是陡峭的山崖，侧面有巨石遮挡，易守难攻。即便一枪未能致命，暴怒的黑熊想要冲上平台也需要时间，为他争取到宝贵的二次射击或者撤退的机会。
撤退路线他也规划了两条，一条是沿着山脊横向移动，利用复杂地形摆脱，另一条是万不得已时，从平台侧后方一处较为平缓的坡地滑下，进入另一条更深的沟壑。
计划已定，剩下的，就是执行。
第二天，天还未亮，佟山海便起身了。他将水连珠仔细检查了一遍，压满五发子弹，又将另外十发子弹妥善地揣在怀里。猎刀磨得锋利，别在腰后。弹弓和石子也带上了，或许关键时刻能起到骚扰作用。干粮、火种、绳索……所有能想到的求生装备，他都准备齐全。
朴玉慧一夜未眠，听到动静，也默默起身，为他热了昨晚剩下的苞米面粥，又塞给他两个温热的窝窝头。她没有再劝阻，只是在他出门时，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声音哽咽：“一定……小心！”
佟山海重重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佟雪筠和佟雨棠也醒了，趴在窗台上，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小手紧紧捂住了嘴巴，生怕哭出声来。
佟山海踏着积雪，再次向着黑瞎子沟进发。这一次，他的脚步更加沉稳，目标更加明确。肩上的水连珠，不再是冰冷的铁块，而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伙伴，承载着整个家庭的希望和未来。
他按照计划，没有直接进入黑瞎子沟，而是绕了一个大圈，从侧后方艰难地攀上了北侧山坡，找到了那块预想中的岩石平台。
平台面积不大，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他小心地清理出一块可以趴伏射击的区域，又搬来几块较小的石头，在身前垒成一个简单的射击掩体。一切准备就绪，他趴伏下来，将枪管架在掩体上，调整好姿势，整个人如同蛰伏的猎豹，与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平台，卷起雪沫，拍打在他的脸上。他裹紧了棉袄的领子，一动不动，只有锐利的眼睛透过望远镜，死死盯着下方椴树林和溪流的交界处。
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缓慢流逝。
从黎明到日出，再到日上三竿，沟底除了几只出来觅食的雪雀，再无其他动静。长时间的趴伏让他的四肢开始麻木僵硬，寒冷渗透进骨髓。但他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耐心等待着目标的出现。
他知道，狩猎，尤其是狩猎这种顶级猛兽，比拼的不仅是技术和勇气，更是意志和耐心。
日头渐渐偏西，就在佟山海啃完第二个冻得硬邦邦的窝窝头，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手指时，下方终于传来了动静！
那片茂密的椴树林边缘，灌木丛一阵晃动，紧接着，那个熟悉的、庞大的黑色身影，再次踱了出来！
就是它！
佟山海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强迫自己立刻冷静下来。他轻轻放下望远镜，调整呼吸，右眼贴上了水连珠的照门。
黑熊似乎比昨天更加焦躁，它没有去溪边喝水，而是在林缘来回踱步，不时用鼻子在雪地里嗅着，发出不耐烦的低吼。它庞大的身躯在望远镜里清晰无比，肌肉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佟山海没有急于开枪。他在等待最佳时机。黑熊此刻处于移动状态，而且角度并不理想，贸然开枪命中要害的几率不高，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需要等它停下来，等它侧面或者正面对着自己，暴露出发达的心脏区域或者相对脆弱的头部侧面。
机会很快来了！
黑熊似乎被雪地下某个东西吸引，停下了脚步，低头开始用爪子用力扒拉。这个动作让它的大半个侧面暴露在了佟山海的枪口下！心脏区域，正好对着他！
就是现在！
佟山海屏住呼吸，手指稳稳地搭在扳机上，照门、准星、黑熊的心脏，三点一线！
他计算着风速和距离，微微调整枪口。
然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巨大的枪声再次炸响，打破了山沟的沉寂！子弹带着佟山海全部的希望和力量，呼啸着射向目标！
透过望远镜，佟山海清晰地看到，子弹精准地命中了黑熊的侧肋偏前位置！那里正是心脏所在！
“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痛苦和暴怒的熊嚎，瞬间响彻了整个黑瞎子沟！中枪的黑熊如同被重锤击中，庞大的身躯猛地一个趔趄，但它并没有立刻倒下！
佟山海的心猛地一沉！打偏了？还是这熊的生命力太过顽强？
只见那头黑熊猛地转过身，猩红的眼睛瞬间就锁定了山坡上冒起硝烟的岩石平台！它看到了佟山海！
“吼！！！”
更加狂暴的怒吼声中，黑熊人立而起，露出胸前月牙形的白毛和狰狞的伤口，鲜血正从弹孔中汩汩流出！它放弃了地上的东西，朝着佟山海所在的方向，发起了疯狂的冲锋！
如同一辆失控的重型坦克，黑熊四肢着地，以惊人的速度冲过溪流，溅起大片水花，然后开始沿着陡峭的山坡，向上猛冲！它所过之处，碗口粗的小树被直接撞断，积雪和泥土四处飞溅！
大地仿佛都在它的冲锋下颤抖！
佟山海头皮一阵发麻！他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一击未能致命，反而彻底激怒了这头恐怖的野兽！
看着那如同黑色旋风般高速逼近的庞大身影，闻着空气中弥漫开的浓烈血腥和暴戾气息，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佟山海的心脏！
跑？
往哪里跑？下山的路已经被封死，沿着山脊跑，速度绝对比不上暴怒的黑熊！
只能战！
“妈的！跟你拼了！”佟山海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所有的恐惧都被求生的本能和肩上的责任压了下去！他猛地拉栓退壳，子弹清脆地跳出，下一发子弹瞬间上膛！
他没有时间再精细瞄准，对着那个高速冲来的黑色身影，再次扣动扳机！
“砰！”
子弹打在黑熊前方的雪地上，溅起一团雪雾，稍稍阻滞了它一下，但并未能阻止它！
黑熊更加愤怒，速度竟然又快了几分，距离平台已经不足四十米！它那张开的血盆大口和森白的獠牙清晰可见！
佟山海手心里全是冷汗，但他握枪的手依旧稳定。第三次拉栓上膛！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他瞄准了黑熊因为冲锋而微微低下的头颅！目标是眼睛！
这是它头部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砰！”
第三声枪响！
子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射入了黑熊的左眼！
“嗷呜——！”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响起！黑熊冲锋的势头猛地一滞，巨大的痛苦让它失去了平衡，庞大的身躯如同山崩一般，轰然滚倒在地，沿着陡坡向下滑落了七八米，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才停了下来。
它还在挣扎，发出痛苦的哀嚎和无意识的咆哮，剩下的独眼死死盯着平台方向，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疯狂，但它已经无法再站起来了。头颅被射穿，它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佟山海趴在平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被寒风一吹，冰冷刺骨。
他紧紧握着依旧发烫的枪管，眼睛死死盯着下方还在抽搐的黑熊，不敢有丝毫松懈。
直到确认那头熊彻底停止了挣扎和嚎叫，只有四肢还在无意识地微微抽动，他才缓缓松了口气，一股巨大的虚脱感瞬间袭来，让他几乎瘫软在平台上。
成功了……
他成功了！
以三发子弹，击毙了一头成年的、狂暴的黑熊！
巨大的喜悦和后怕如同潮水般交织涌来，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躺在冰冷的岩石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即将到手的巨大财富！
熊胆！熊皮！一百元悬赏！
赊枪的债务，女儿们的学费，家里的好日子……都有了！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力气，佟山海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端着枪，警惕地走下平台，靠近那头已经彻底死去的黑熊。
近距离观看，这头熊的体型更加令人震撼。他检查了一下伤口，第一枪确实打中了心脏附近，但可能因为角度或者熊的肌肉骨骼太过厚实，未能立刻致命。幸亏那决定性的第三枪，射穿了眼睛，直达脑部。
不再犹豫，他抽出猎刀，开始处理这巨大的战利品。剥取完整的熊皮是个极其耗费体力的技术活，他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将一张基本完整的、带着头部和爪子的黑熊皮剥了下来，沉甸甸，血淋淋。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剖开熊腹，找到了那个珍贵的熊胆。胆囊饱满，呈现一种深邃的紫褐色光泽！是铜胆！看品相，绝对是上等货！
巨大的狂喜再次冲击着他！光是这个铜胆，就价值近千元！
他将熊胆小心地用油纸包好，揣入怀中。又割下一些最好的熊肉，用熊皮包裹好。剩下的庞大熊尸，他无力全部带走，也只能遗弃在这山沟里，便宜了其他的山林居民。
当他背着沉重的熊皮和熊肉，拖着疲惫不堪却兴奋无比的身体，踏着月色回到靠山屯时，整个屯子都轰动了！
“佟山海回来了！”
“他打着黑瞎子了！”
“我的天！那么大一张熊皮！”
“……”
屯邻们闻讯赶来，看着佟山海背上那巨大的、还在滴血的熊皮，看着他虽然疲惫却意气风发的脸庞，所有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深的敬畏！
从这一天起，佟山海的名字，将彻底响彻整个靠山屯，乃至周边的林场。
他用自己的勇气、智慧和手中的枪，真正奠定了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地位，也为这个家，搏出了一个金光灿烂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