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包裹的旧账本静静躺在柜台,封面上“清风戏班”四字墨迹暗淡,却重若千钧。
那张警示字条更添几分诡谲。匿名者,敌友难辨,但线索当前,不容退缩。
林野压下伤势,与周伯立刻翻阅账本。
纸张脆黄,墨迹斑驳,多是些日常开销:购置行头、胭脂水粉、柴米油盐……看似琐碎,但两人看得极其仔细。
时间在沉默的翻阅中流逝。
日头渐高,驱散了些许邮局内的阴冷,却驱不散心头的迷雾。
“停!”周伯忽然低喝,手指点在一页记录上,“看这里,民国廿三年,七月初九。”
林野凝神看去。那一栏记录着:【杂项支出:银元二十块。用途:酬谢白鹤堂张先生诊治。经手:丁。】
“白鹤堂张先生?”林野皱眉,“诊金?苏怜病了?”
“不对。”周伯眼神锐利,“你看日期,七月初九。
苏怜是八月中旬出的事。若只是普通病症,何须丁老板亲自经手,并记为‘杂项’?而且,二十块银元在当时不是小数目。更关键的是,‘白鹤堂’……”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我印象里,雾镇从未有过叫‘白鹤堂’的医馆。
倒是在镇子往北三十里的荒山里,早年有个废弃的道观,好像就叫‘白鹤观’,据说观里道士亦懂些医术符法,但几十年前就香火断绝,成了狐鼠之巢。”
一个不存在于镇上的“白鹤堂”,一笔蹊跷的“诊金”,在苏怜出事前一个多月。这绝非巧合!
“还有这里。”林野也发现异常,指向后面几页,“看,七月十五,又一笔支出,十块银元,用途空白,经手人还是丁老板。
七月廿二,又是十块……直到八月初,类似不明支出有四五笔,加起来近百银元!这对一个戏班绝非小钱!”
账目显示,那段时间清风戏班并无大额收入,这些支出显得极为突兀。
丁老板在暗中筹备什么?与那“白鹤堂张先生”有关?
“看来,苏怜出事前,丁老板就在秘密行动。”
周伯沉吟,“他去那荒山里的白鹤观找张先生,恐怕不是为了看病……更像是寻求某种帮助,或者,进行某种交易或布置。”
联想到丁老板那声关键时刻响起的叹息残念,一个猜测浮上心头:丁老板或许早已察觉苏怜被邪祟盯上,他这些隐秘行动,极可能是为了设法保护苏怜!
而那“白鹤堂张先生”,可能就是关键人物!
“我们必须去一趟白鹤观!”林野当即决断。
这是目前最直接、最新的线索,可能关乎苏怜冤屈的真相,甚至可能找到克制魂鸦会邪术的方法。
“你的身体……”周伯仍有顾虑。
“不能再等了。”林野态度坚决,“苏怜时限将至,魂鸦会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我必须去。” 他感应了一下怀中铜印,那丝对碎片的微弱感应依旧指向西方,而白鹤观位于北方,暂时不冲突。
见林野意决,且状态稍稳,周伯不再反对:“好!我与你同去。那地方荒僻,多年无人踏足,需万事小心。”
事不宜迟,两人稍作准备,带上必要器物,便悄然离开邮局,直奔镇北。
三十里山路,在周伯带领下,避开官道,专走崎岖小径。
林野咬牙坚持,伤势未愈,走得颇为艰难,但寻找真相的迫切支撑着他。
日头偏西时,一片掩映在荒草杂树中的残破建筑出现在山坳深处。
断壁残垣,瓦砾遍地,牌匾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半扇倾倒的山门上,模糊能辨出一个“鹤”字。正是白鹤观。
观内阴气森森,蛛网密布。两人谨慎踏入,仔细搜寻。
正殿神像坍塌,偏殿屋顶洞开,并无特殊发现。
直到他们来到观后一处相对完好的小院,这里似乎是当年观中道士的起居之所。
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尘埃飞扬。
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柜。桌上散落着几本腐朽的典籍,柜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
林野目光扫过床铺,忽然定住。
床板边缘,似乎有一处颜色与周围略有差异。
他上前摸索,发现那是一块可以活动的木板。
掀开木板,下面赫然是一个隐藏的暗格!
暗格不大,里面只放着一本薄薄的、以油布包裹的线装册子,以及一个巴掌大小的、色泽沉黯的木质令牌。
林野拿起册子,翻开一看,心跳骤然加速!
这并非道经,而是一本日记!扉页上写着——“白鹤观·张明远手札”。
张明远!正是账本上那位“白鹤堂张先生”!
他快速翻阅,周伯也凑近观看。手札前半部分多是些修行心得、医药记录,平淡无奇。
但到了后半部分,尤其是民国廿三年七月后的记录,内容陡然一变!
【七月初八,雾镇清风戏班丁班主深夜来访,神色惶急。言其义女苏怜近日神思不属,偶见黑影缠身,唱腔时带鬼气,疑遭邪术暗算。恳请援手。】
【初九,予丁老板‘清心符’三道,嘱其让苏怜贴身佩戴,或可暂保灵台清明。然观其气色,邪气已深种,恐非符箓能根除。】
【七月十五,丁老板复来,言符箓初时有效,三日后苏怜状况复旧,且愈发严重。黑影凝实,似有操控之象。丁老板怀疑与近日纠缠苏怜之外地富商有关,疑其乃邪道中人。】
【予坦言,此非寻常鬼魅,似涉及古老邪术‘傀儡鸦咒’,施术者能以乌鸦木偶远程操控心智,最终令人癫狂或自戕,以收集极致怨念。此法阴毒,破解极难。】
【丁老板悲愤交加,苦苦哀求。念其爱女心切,予告知一险法:若能取得施术者精血或贴身之物,辅以‘破咒钉’,于月圆之夜,在受术者附近行法,或可反噬施术者,破除咒术。然此法凶险,稍有不慎,施法者亦将遭咒力反冲。】
【丁老板决意冒险。予授其‘破咒钉’炼制之法及简易护身术,嘱其万事小心。此后月余,丁老板数次前来,取走炼制材料,并支付酬金(账本所记不明款项来源)。】
【八月十四,月圆前夜。丁老板最后一次来访,神色决绝。言已设法取得疑似施术者之发丝,准备明日依计行事。然予观其面相,死气隐现,恐大劫难逃……唉,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手札到此,戛然而止。后面再无记录。
林野与周伯对视一眼,心中骇浪翻涌!真相大白!
苏怜果然是被邪术所害!施术者极可能就是那个纠缠她的“外地富商”,魂鸦会成员!
而丁老板,为了救女,暗中寻求张明远帮助,准备在月圆之夜行险一搏!
但显然,丁老板失败了。苏怜在八月十五《离魂》演出后“自尽”,丁老板不久也郁郁而终。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有组织的邪道势力,个人的反抗,力量太过渺小。
“傀儡鸦咒……乌鸦木偶……”林野想起老乞丐的供述,以及昨夜李默手中的木偶,一切都能对上!
“那富商,还有昨夜那个沙哑声音,很可能就是当年直接对苏怜下咒之人!”
“看来,魂鸦会觊觎苏怜的怨念,非止一日。”周伯语气沉重,“丁老板的抗争,虽未成功,但其执念残存,仍在关键时刻助我们一臂之力。可敬,可叹。”
林野拿起那枚木质令牌。令牌入手温润,正面刻着“白鹤”二字,背面则是一个简易的驱邪符箓。
这或许是张明远留下的法器,蕴含着一丝纯正的道家灵力。
“这令牌,或许对抵御魂鸦会邪术有些用处。”周伯道。
将手札与令牌小心收好,两人退出小屋。
此行收获巨大,不仅证实了苏怜的冤屈,更摸清了魂鸦会的手段。
但如何利用这些信息化解苏怜的怨念,阻止“还魂信”的反噬,仍是难题。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白鹤观时,林野怀中铜印,忽然毫无征兆地轻微一震!
一股比之前清晰数倍的牵引感,陡然传来——并非指向西方忘川河,而是……直指他们脚下的地面!
林野猛地停下脚步,脸色骤变:“周伯!
铜印碎片……好像就在这观里!就在我们脚下!”
周伯闻言,也是大吃一惊!铜印碎片竟会在这荒山野观之中?
两人立刻循着那愈发清晰的感应,在观内仔细搜寻。
最终,感应将他们引到了观后一处早已干涸的古井旁。
井口被巨石封死,缝隙间杂草丛生。但那强烈的共鸣,正是从井底传来!
“在井里!”林野几乎可以肯定。
周伯观察了一下井口巨石和周围环境,眉头紧锁:“井口被封死多年,井下情况不明。
而且,碎片为何会在此处?是当年那场大战崩飞至此?
还是……被人刻意藏于此地?”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他们必须下井一探。
然而,开启被封死的古井,探寻未知的井下,在此时此地,无疑充满了变数与危险。
苏怜的时限,铜印的碎片,两件迫在眉睫的大事,竟在这荒废的白鹤观内,诡异地交汇了。
林野看着那幽深的井口,感受着怀中铜印急促的嗡鸣,握紧了拳头。
下,还是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