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吼涧的血腥气尚未在王庭上空散去，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和押解着俘虏、装载着证据的车队，已如同另一场风暴，狠狠撞开了王庭紧闭的城门。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赫兰部勾结凶名昭著的沙蝎马匪，伏击朝廷刚刚册封的内附部落，屠戮妇孺……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遇难部落民众的血衣、沙蝎匪徒的尸体、赫兰部私兵的供词，还有那名被流萤阵斩的赫兰拓心腹的人头，都被直接呈送到了北凛王的御案之前。
举朝哗然！
原本那些因云擎暗中授意、还对内附政策颇有微词，或对云绾公主持观望态度的臣子，此刻全都噤若寒蝉。在如此骇人听闻、践踏国法的罪行面前，任何质疑都显得苍白无力。
父皇震怒！
御书房内，杯盏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据当值内侍后来透露，北凛王当场拔剑砍碎了龙案一角，怒吼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
“赫兰灼！你好大的狗胆！”
我没有立刻入宫，而是先回到了公主府，换下那身沾染血污的狐裘，沐浴更衣，重新梳妆。 镜中的女子，眉眼依旧精致，只是眼底沉淀了更多冰封的寒意，唇色也比往日更淡了几分。
流萤仔细为我绾好最后一支发簪，低声道：“公主，赫兰灼已被陛下传召入宫，此刻正在殿外跪候。二殿下……称病未朝。”
我轻轻“嗯”了一声。云擎倒是撇得干净，只是，赫兰灼这条恶犬若被逼急了，会不会反噬其主？
“我们的人，盯紧二王府和赫兰部在王庭的所有据点。”
“已安排下去了。”
整理妥当，我这才乘车入宫。宫门内外，守卫明显比平日森严数倍，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踏入议事殿，文武百官几乎到齐，分列两侧，鸦雀无声。父皇高坐龙椅，面沉似水，胸口仍在剧烈起伏。殿中央，赫兰灼五花大绑，跪伏在地，这位往日里嚣张跋扈的部落首领，此刻面色灰败，汗出如浆，身体不住地颤抖。
我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同情、敬佩、忌惮、恐惧……不一而足。
“儿臣参见父皇。”我依礼参拜，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参加一次寻常的朝会。
“绾绾，你受苦了。”父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起来，将风吼涧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众卿。”
“是。”
我起身，立于殿中，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瘫软的赫兰灼身上。没有添油加醋，只是用最清晰、最冷静的语调，将风吼涧的伏击、屠杀、以及之后的战斗，客观陈述了一遍。包括巴鲁部落的伤亡数字，包括沙蝎马匪的凶残，也包括赫兰部士兵与马匪协同作战的细节。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赫兰灼的心上，也敲在在场某些人的神经上。
“……若非穆勒将军与禁军将士及时赶到，巴鲁部落数百口，恐已无一幸免。此等行径，不仅是屠戮归顺我北凛的子民，更是公然挑衅朝廷威严，其心可诛！”我最后总结，声音陡然转厉。
“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赫兰灼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嘶声喊道，“是……是沙蝎那些匪类冒充我部族人！是他们栽赃陷害！臣对陛下，对北凛，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陛下！”
“栽赃陷害？”我冷笑一声，向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枚以赫兰部特有手法编织、沾染着血迹的皮绳结，掷于他面前，“这是从被你部心腹斩杀的一名沙蝎头目身上搜出的信物！还有你部私兵身上携带的、与你赫兰部军械库编号吻合的箭矢！以及多名被俘私兵画押的口供！赫兰灼，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那皮绳结滚落到赫兰灼手边，他如同被烫到一般缩回手，看着那物证，又看看我冰冷的目光，最后绝望地看向文官队列中，那个空着的位置——那是称兵的二皇子云擎本该站立的地方。
没有任何人出来为他说话。
父皇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丹陛，停在赫兰灼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赫兰灼，朕待你赫兰部不薄。”父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赐你草场，封你爵位，允你自治。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勾结马匪，屠戮朕的子民，是想造反吗？！”
“臣不敢！臣万万不敢！”赫兰灼以头抢地，磕得砰砰作响，额角瞬间见了血，“臣……臣是一时糊涂！是受了小人蒙蔽！求陛下开恩！求陛下看在赫兰部历代为北凛戍边的份上，饶臣一命！饶了赫兰部吧！”
“戍边？”父皇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讽刺，“朕看你是想划边自立！来人！”
“在！”殿外侍卫轰然应诺。
“将赫兰灼剥去官服，打入死牢！赫兰部，削去自治之权，草场收回，部众打散，分迁各处！其嫡系一脉，凡参与此事者，一律处斩！余者，贬为奴籍！”
旨意一下，如同雷霆万钧！不仅赫兰灼本人性命不保，整个赫兰部也瞬间从云端跌落泥沼，几乎被连根拔起！
“陛下！陛下开恩啊——”赫兰灼发出凄厉的哀嚎，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拖了下去，声音渐行渐远。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严厉的处置震慑住了。
父皇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些许：“云绾公主临危不乱，剿灭匪徒，救护部落，有功于社稷。擢升为监国公主，协理兵部、理藩院一应事务，待云峥班师，再行议赏！”
监国公主！
这四个字，让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这意味着，在云峥归来之前，我将拥有仅次于皇帝的、处理军国大事的权力！
“儿臣，领旨谢恩。”我躬身行礼，声音依旧平稳，心中却知，从这一刻起，我才真正在这北凛朝堂，扎下了根基。
退朝时，百官神色各异地退去。我走在最后，经过那根被父皇砍出缺口的蟠龙金柱时，脚步微顿。
流萤悄声道：“公主，二王府那边传来消息，二殿下听闻赫兰灼下场后，砸碎了一套最喜欢的茶具。”
我抬眼，望向宫门外灰蒙蒙的天空。
“知道了。”
赫兰部倒了，如同砍掉了云擎一条最得力的臂膀。
他会甘心吗？
自然不会。
但这北凛的天，已经变了。
接下来的，便是等着我那位远征的“王兄”凯旋，以及……应对我那失了臂膀、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二王兄”，更加疯狂的反扑。
这监国公主的位置，可没那么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