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庆功宴的余温还未散尽,城市却已迎来一场风暴。
清晨六点,热搜榜首赫然挂着一条爆炸性新闻:《前执行制片人周海涛被捕,涉嫌职务侵占与数据篡改》。
配图是他在警局被带走的画面,脸色灰败,双手戴铐,曾经趾高气昂的身影蜷缩在镜头角落,像一只被拔光羽毛的秃鹫。
媒体疯狂挖掘细节——原来他不仅私自售卖《白夜之下》未公开素材,还篡改项目账目、虚报成本,将本该用于后期制作的资金转入私人账户。
更令人震惊的是,部分泄露内容竟流向境外盗版平台,导致剧集资源提前外流。
而就在全网哗然之际,陆氏集团罕见地召开紧急发布会。
“任何损害优质内容创作的行为,都将付出应有的代价。”发言人一字一句宣读声明,语气平静却如刀锋划过铁板,“陆氏不干预具体项目运作,但我们始终坚信,真正的艺术值得被守护。”
台下记者立刻追问:“DreamEdge是否为陆氏旗下秘密孵化项目?陆知微先生与其是否有直接关联?”
发言人微笑摇头:“纯属巧合。陆少爷的兴趣……我们从不过问。”
话音落下,掌声稀落,质疑却在暗处蔓延。
但苏晚晴知道,那句“真正的艺术值得被守护”,根本不是公关团队的手笔。
那是陆知微昨夜凌晨两点发给她的邮件原文。
她删掉了三个形容词,保留了核心句。
此刻,她站在地下录音棚入口,指尖还残留着键盘的凉意。
这座藏匿于老城区废弃广播大厦深处的空间,曾是陆知微某次长梦中的避难所——梦里有个声音沙哑的男人,在电波即将中断前说:“只要还有人愿意听,真相就不会死。”
而现在,现实正在复刻梦境。
推开门,潮湿的空气裹挟着老式磁带机的金属味扑面而来。
昏黄灯泡悬在头顶,照出四道身影。
陆知微坐在中央,西装脱了,领带松开,袖口卷至小臂,像是刚从一场隐秘战役中归来。
他面前摊着一份厚达三十页的企划书,封面上印着五个烫银字——《孤岛计划·第一季》。
“这不是续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地下室的沉寂,“这是起点。”
他抬眼看向三人:“从今天起,DreamEdge不再是个虚拟代号,它会注册为独立影视厂牌。不做流量生意,不签饭圈合约,专注孵化‘有灵魂的故事’。”
许昭阳听得呼吸一滞。
这个三天前还在出租屋里对着镜子练哭戏的青年,如今坐在这里,听着一个富家少爷谈“灵魂”。
可他信。
因为就在昨天,他收到了人生第一份正式演员合同——零对赌、无捆绑、按票房分红,附加条款写着:“若作品获奖,主演享有署名优先权。”
这在业内,接近荒唐。
“你拿什么撑?”陈砚之缓缓开口,眼神锐利,“资本不会让你活。没有平台支持,没有渠道买量,你连宣发都做不起。”
陆知微没回答,而是打开投影仪。
画面亮起,是一段黑白影像:暴雨中的码头,一名少女赤脚奔跑,身后火光冲天。
她怀里紧抱着一卷胶片,嘴里反复念着一句话:“不能烧,这是他们活过的证据。”
“这是我去年做的一个梦。”陆知微轻声道,“梦里她是战地摄影师的女儿,父亲拍下了整场战争中最真实的一百分钟影像。后来军队要销毁它,她说:‘如果没人记得,那就等于没发生过。’”
他关掉视频,环视众人。
“我们现在的娱乐圈,正在系统性地遗忘真实。观众习惯了滤镜下的爱情,替身演出来的悲痛,AI生成的‘金句’。可那些真正打动人心的东西呢?那些靠眼神传递的爱恨、靠沉默堆积的委屈、靠时间沉淀的人生——都被当成低效内容,踢出了市场。”
他的声音渐冷:“我不想要帝国。我只想让每个认真讲故事的人,不再饿死。”
空气静得能听见磁带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
苏晚晴忽然笑了。她站起身,从包里取出三份剧本,轻轻放在桌上。
《废城日记》《无声证词》《第七个夜晚》。
每一页都泛黄卷边,像被翻阅过千百遍。
“这是我过去五年被退稿五次以上的项目。”她说,语气平静,“有人说太沉重,没人看;有人说节奏慢,不适合播出;还有人说……我不懂商业。”
她看向陆知微:“但我现在相信,有人懂。”
顿了顿,她加了一句:“但我有个条件——决策权平等。你不能一个人扛所有事。这不是你的独角戏,是我们的战场。”
陆知微沉默片刻。
他想起梦中那个总是一个人剪辑影像的男人,最终因孤独而焚毁所有母带。
他也曾以为,自己注定只能做一个旁观者,把故事埋进梦境。
但现在,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点燃火把。
他点头:“好。”
陈砚之哈哈一笑,掏出一瓶老白干,倒进四个玻璃杯里。
“行啊!”他举起酒杯,“一个败家子,一个疯导演,一个失业演员,再加上我这个快退休的老油条——咱们凑一桌‘反内卷联盟’?”
许昭阳红着眼眶,举杯相碰。
清脆一声响,酒液映着昏黄灯光,晃动如焰。
那一瞬,仿佛有风吹过废墟,吹过梦境边缘,吹醒了沉睡已久的某种东西。
而在地面之上,消息正以惊人的速度扩散。
某卫视制片人还在酒桌上嘲笑:“几个被主流淘汰的边缘人凑一块儿搞文艺复兴?别笑死人了。”可话音未落,第二天一早,他的邮箱就被退稿信塞爆——三家长年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独立工作室集体发声,宣布与新晋厂牌DreamEdge达成战略协作,以原创剧本版权入股,共建“内容创作者共益联盟”。
这不是投靠,是起义。
更令人动容的是,那些常年隐身于镜头之外的普通人也开始站出来。
数十条私信涌向许昭阳的社交账号,有的来自跑了十年龙套却从未露脸的群演,有的是熬过三十个通宵只为调一束光的灯光师。
“我们不是想出名,”一条留言写道,“只是想告诉世界,我们也曾认真活在每一个镜头里。”
这些话,最终传到了陆知微耳中。
那天深夜,他独自驱车回到城郊摄影基地。
月色惨白,风穿廊而过,仿佛整座老洋房布景都在低语。
这里是他梦境中最常出现的地方——一栋建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欧式宅邸,斑驳的墙纸下藏着密道,旋转楼梯尽头有一扇从不开启的红木门。
他曾在这栋房子里“活”过整整七年,扮演一位隐姓埋名的情报员,在战火与谎言中守护一段被篡改的历史。
他点燃一支烟,火光在黑暗中一闪,映出他眼底深藏的波澜。
“你们听见了吗?”他对着空荡的走廊轻声说,声音很淡,却像刀刻进夜色,“这次,轮到我们定规矩了。”
话音落下,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晚晴抱着一叠文件走来,发丝被夜风吹乱,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没说话,只是并肩站在他身旁,将手中的企划案轻轻翻开。
月光洒落,照出封面上五个清晰的手写字——《梦工场:第一批入选项目清单》。
名单上,《孤岛1943》位列首位。
陆知微凝视良久,忽然勾唇一笑。
那不是得意,而是某种沉寂多年的信念终于落地生根的释然。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猛地撞开二楼半掩的窗户,吹得纸页哗啦作响。
其中一页飘落,恰好翻至美术组提交的初期道具采买清单。
陆知微弯腰拾起,目光扫过几行备注——
【仿旧版《申报》印刷×50份】
【日军军官呢制军装(1942年冬款)×3】
【黄铜纽扣×12(定制复古做旧)】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
这些细节,在他的梦里都曾亲手触摸过千百次。
真实的1942年日军冬装,用的是回收羊毛混纺,纽扣材质为锌合金压铸,表面氧化后呈哑光灰绿;而《申报》当年因纸张紧缺,油墨极易晕染,根本不可能像如今仿制品那样字迹清晰、边缘锐利。
他指尖缓缓摩挲着纸面,眼神渐沉。
真正的历史,不该有半分虚假。
远处,基地值班室的灯忽明忽暗,像是某种无声的预警。
而在无人注意的仓库角落,一批刚刚送达的“复古道具”正静静躺在纸箱中,标签崭新,编号模糊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