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晋开运三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北风卷着雪花，将邺都的街道染成一片素白。高行周的军营扎在城外的一片空地上，帐篷上积着厚厚的雪，士兵们正围着篝火取暖，议论着城里传来的消息。
“听说了吗？契丹人把少帝掳走了，后晋……亡了。”
“那咱们以后怎么办？跟着高将军投谁去？”
“我听说澶州节度使郭威大人在邺都起兵了，说要驱逐契丹，恢复中原！”
怀德正在给战马刷毛，听到士兵们的议论，动作顿了顿。他抬头望向邺都城的方向，城楼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只是曾经悬挂的晋字旗，已经换成了一面崭新的黄旗。
“在想什么？”高行周披着件狐裘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郭威派人送来了请柬，请我们父子进城议事。”
怀德放下毛刷，接过书信看了看，眉头微蹙：“爹，您打算答应吗？眼下中原大乱，藩镇割据，郭威虽然名声不错，但毕竟是起兵上位，怕是……”
“乱世之中，名声算什么？”高行周打断他，眼神里带着历经沧桑的通透，“契丹人在汴梁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少帝被俘，晋室已亡。郭威能站出来驱逐胡虏，护佑百姓，这就比那些只知争权夺利的藩镇强百倍。”他拍了拍怀德的肩，“咱们高家世代从军，不为一家一姓，为的是这中原的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
怀德沉默了片刻，想起睢阳城里那些送窝头给他的百姓，想起被辽军屠戮的村落，终于点了点头：“爹说得对，我听您的。”
三日后，高行周带着怀德和三百亲兵，踏着未消的积雪走进邺都城。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虽然衣衫褴褛，脸上却带着久违的期盼。有人认出了高行周，忍不住喊：“是高将军！高将军来了，咱们有救了！”
到了节度使府，郭威早已在门前等候。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铠甲，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伤疤，笑起来却格外亲和。看见高行周，他快步迎上来，拱手道：“高将军肯来，郭威感激不尽。”
“郭大人以民为重，行周佩服。”高行周回礼，“只是我父子俩没什么能献上的，唯有这一身武艺，愿为驱逐胡虏尽一份力。”
郭威大笑起来，拉着高行周的手往里走，目光落在旁边的怀德身上时，眼睛一亮：“这位就是令郎怀德吧？早就听说睢阳一战，少年将军以数千之众，硬抗辽军十万，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怀德拱手行礼：“末将高怀德，见过郭大人。睢阳之战，全靠将士用命，百姓支持，末将不敢居功。”
郭威赞赏地点点头：“年纪轻轻就有这份气度，难得。”他转头对高行周说，“我看怀德是个好苗子，不如就让他在我身边做个牙校，也好历练历练？”
牙校虽不是高位，却能常伴主帅左右，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高行周正想答应，怀德却再次拱手：“多谢大人厚爱，只是末将资历尚浅，难当此任。愿从基层做起，先去军营里当个队正，和士兵们一起训练，等有了功绩，再受大人提拔不迟。”
这话一出，不仅郭威愣了，连高行周也有些意外。郭威仔细打量着怀德，见他眼神坦荡，没有丝毫做作，突然抚掌大笑：“好！好一个‘从基层做起’！高将军，你这儿子，比你当年还倔强啊！”
他转身对亲兵吩咐：“去牵一匹‘踏雪’来，赏给高将军。”又对怀德说，“既然你想从队正做起，我就不勉强。这邺都军营里，有不少身经百战的老兵，你多跟他们学学，定能有所成。”
不多时，亲兵牵来一匹白马，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正是郭威平日里骑的坐骑踏雪。怀德连忙推辞：“此等良驹，末将不敢受……”
“拿着。”郭威把缰绳塞进他手里，“将士上阵，岂能没有好马？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多杀几个辽兵，替百姓报仇，也算对得起这匹马了。”
怀德握紧缰绳，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对着郭威深深一揖：“末将定不负大人所望。”
接下来的日子，怀德果然去了军营当队正，和普通士兵同吃同住。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训练，劈柴挑水、站岗放哨，样样都干。他的枪法本就精湛，又肯虚心向老兵请教，没多久就把队伍带得有声有色。
有一次，几个老兵不服气，故意在摔跤训练时刁难他，想把这个“将军儿子”摔个难看。怀德也不恼，脱了铠甲，赤着上身和他们较量。他身形灵活，借力打力，没几下就把三个老兵都撂倒在地，却没伤着他们分毫。
“承让了。”怀德扶起老兵，笑着说，“论力气，我不如各位；但论技巧，或许能跟大家交流交流。”
老兵们又愧又服，从此再没人敢刁难他。有个叫王二的老兵，早年在战场上断了条腿，走路一瘸一拐，怀德见他冬天里还穿着单鞋，就把郭威赏的绸缎裁了，让军需官给老人做了双厚棉鞋。
王二捧着棉鞋，老泪纵横：“小将军，您这是……”
“冬天冷，脚暖了，心里才不慌。”怀德拍了拍他的肩，“您是军中的老人，多给我们讲讲以前的战事，比什么都强。”
这事传到郭威耳朵里，他对高行周说：“你这儿子，不仅武艺好，心更细。将来能成大事的，一定是他。”
高行周望着军营里那个和士兵们一起训练的身影，怀德正手把手教新兵握枪的姿势，阳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心里默默说：怀德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