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9
我醒来的时候，在医院。
白色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
沈向阳坐在我床边，眼睛熬得通红。
他见我醒了，猛地扑过来。
“晚晴！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他抓着我的手，那只被玻璃划破的手，已经被包扎好了。
我没理他。
我摸了摸脖子。
空的。
“戒指呢？”
我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
“我妈的戒指呢？”
沈向阳身体一僵。
“晚晴……对不起……我……”
“我问你戒指呢！”
我猛地坐起来，拔掉手上的针头。
“你把它扔了是不是！你把它和垃圾一起扔了！”
“我去找！我马上去找！”
他慌乱地站起来。
“我把整个垃圾场翻过来，我也给你找回来！”
“晚晴，你先别激动，医生说你刚抢救过来……”
“滚。”
我看着他。
“沈向阳，你滚。”
他不动。
眼泪从他通红的眼睛里掉下来。
“晚晴，对不起，我错了。”
“我混蛋，我不是人。”
“我看了你的包。”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我的包，被扔在旁边的桌子上，拉链开着。
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
三份兼职的工作证：
【XX设计工作室（兼职）】
【XX西餐厅（服务员）】
【XX外卖平台（骑手）】
一沓厚厚的当票。
当铺的名字，刺眼又熟悉，就在我们出租屋楼下。
一本发黄的献血证。
上面密密麻麻的日期，从七年前开始，每隔半年一次。
还有一本日记。
我用来记账的日记本。
他翻开了。
停在最新的一页。
【6月10日。今天向阳说想吃进口车厘子，我看了一眼价签，一斤要两百块。】
【算了，今晚再多跑两单外卖，就够了。】
10
“对不起……晚晴……我不知道……”
沈向阳哭得像个孩子。
“我以为……我以为那些钱……”
“所以你就以为我有金主？”
我冷冷地打断他。
“所以你就和林悦演戏，在年会上羞辱我？”
“所以你就可以把我的真心，把我的病，当成一场表演？”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他语无伦次。
“是林悦……不……是我，是我让她假扮女友的。”
“我想刺激你……我想逼你说出你‘背后的人’……”
“我怕……我怕你也是为了钱……”
“啪！”
病房的门被推开。
林悦站在门口，眼圈也是红的。
“沈总，别再说了。”
她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江小姐，对不起。”
她向我鞠躬。
“沈总确实是让我假扮女友，想逼您露出马脚。”
“但我也看不下去了。”
她把文件递给我。
“这是我们查到的，您那两百万的全部来源。”
“每一笔，都查清了。”
“餐厅的服务员工资，外卖平台的流水，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还有二十三次的……献血补贴。和三次……网贷记录。”
“全都是您的血汗钱。”
沈向阳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林悦又拿出沈向阳的手机，点开一段聊天记录。
是我和一个同事的。
同事：“晚晴，你疯了？你都癌症了还去跑外卖？”
我：“嘘！小声点！别跟向阳说我兼职的事，他那个破程序员的自尊心，强得很。我怕他多想。”
日期，是三天前。
11
“江小姐。”
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的老人，出现在病房门口。
他身后跟着两个保镖。
“张伯？”
我愣住了。
他是江家的老管家。
那个在我八岁时，塞给我一万块钱，让我“快跑，永远别回来”的老人。
沈向阳也愣住了，警惕地看着来人。
张伯没看他，径直走到我床边，微微弯腰。
“晚晴小姐，我来晚了。”
“老爷……还是不肯见你。”
“但是，您的身份，江家是认的。”
他转向沈向阳，声音威严。
“这位先生，晚晴小姐确实是我江家的血脉。”
“她八岁时，母亲去世，被夫人赶出家门。老爷默认了。”
“这二十二年，她从未向江家要过一分钱。”
“她所有的钱，都是她自己……一分一分挣来的。”
张伯叹了口气，递给我一个丝绒盒子。
“小姐，这是我私下派人去垃圾场……找回来的。”
我颤抖着打开。
是那个镀金戒指。
上面沾着污泥和血迹。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小姐，您还立了遗嘱？”
张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
“您交代律师，您唯一的财产，就是这枚戒指。”
“您唯一的要求，是把这枚戒指，埋在您母亲的墓旁。”
沈向阳站在原地，面如死灰。
他像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跪了下去。
“晚晴……”
他爬过来，想拉我的手。
“晚晴，你原谅我……我带你去美国，我找最好的医生……”
“我把我的命给你都行……”
12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爱了七年，也骗了我七年的男人。
我笑了。
“沈向阳，我拒绝。”
他僵住了。
“我拒绝你的治疗。”
“为什么……晚晴……你是在惩罚我吗？”
“不是惩罚。”
我平静地看着他。
“是没必要。”
“向阳，我装富裕，是不对。但我从没骗过你的感情。”
“我给你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
“你呢？”
“你装穷七年，我陪了你七年。”
“现在，你查出我是癌症了，你要装爱我了。”
“对不起。”
“我一天，都不想再陪你演下去了。”
我按下了呼叫铃。
“护士，请这位先生出去。”
“我不想再看见他。”
13
婚礼还是在原定日期举行了。
在全城最贵的酒店。
沈向阳包下了整个空中花园。
他穿着那身昂贵的西装，站在台前。
台下，空无一人。
只有他自己。
他像个疯子，坚持要走完所有流程。
婚庆公司的人不敢惹他，只好照办。
到了交换誓言的环节。
司仪尴尬地问：“新娘……新娘在哪里？”
沈向阳笑了笑，眼眶通红。
“她会来的。”
他示意后台。
“放出她提前录好的视频。”
大屏幕亮起。
视频里，我穿着租来的、最便宜的婚纱。
那是我半个月前，瞒着他，自己偷偷去录的。
我本想在婚礼上给他一个惊喜。
视频里的我，还没有掉光头发，脸色也还算红润。
我对着镜头，笑得很甜。
“沈向阳。”
“恭喜你啊，娶到我这么好的老婆。”
“以后不许再加班了，要好好吃饭。”
“还有……”
我顿了顿，眼泪差点掉下来。
“向阳，对不起。”
“这辈子的婚礼，我可能……来不了了。”
“你别等我了。”
视频结束。
沈向阳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他等了一整天。
从白天，等到黑夜。
新娘没有来。
14
我病危了。
最后一口气吊着，怎么也咽不下去。
我在等我的戒指。
张伯说，他拿去清洗消毒了。
病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沈向阳疯了一样冲进来。
“晚晴！晚晴！”
张伯和保镖死死拦住他。
“沈先生！请你出去！”
“江小姐说了，她不想见你！”
“滚开！”
沈向阳双眼赤红，像一头困兽。
“让我见她！我就看她最后一眼！”
他推开保镖，扑到我的病床前。
我费力地睁开眼。
张伯快步走到我身边，把那个擦拭干净的戒指，塞进我手里。
我握紧了戒指。
冰凉的，镀金的，我妈妈的戒指。
我看着沈向阳。
看着他那张英俊的、此刻却写满绝望和痛苦的脸。
他张着嘴，想说什么。
张伯冷冷地开口，替我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沈先生。”
“江小姐说了。”
“这辈子，她最后悔的事。”
“就是爱上了你。”
我看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握着妈妈的戒指。
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15
（番外：沈向阳视角）
十二年前。
我爸妈为了遗产，在书房打得头破血流。
我妈指着我爸的鼻子骂：“你当初娶我，不就是为了我家的钱！”
我爸摔碎了古董花瓶：“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背着我养小白脸！”
我躲在门后，浑身发抖。
从那天起，我恨钱。
我也怕钱。
我怕所有接近我的人，都是为了钱。
16
七年前，我伪造了身份，成了一个穷程序员。
我在一家小公司，遇见了江晚晴。
她大我两岁，是隔壁组的设计师。
她会帮我带早饭，会在我“加班”时给我留一盏灯。
有一次，我故意说房东涨租，交不起了。
她二话不说，把她工资卡里一半的钱转给了我。
“拿着，不够我再想办法。”
她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一丝算计。
只有……心疼。
我动心了。
我本想，试探三个月，就告诉她真相。
可她对我太好了。
好到我舍不得戳破这个“穷小子”的梦。
她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恐慌。
我怕这份“好”，是更高级的伪装。
我开始暗中调查她。
这一查，就是七年。
我查到她租演员扮父母，查到她借车撑门面。
我查到她有巨额的资金，流入我的账户。
我认定，她是个高级骗子，背后一定有金主。
我开始恨她。
我恨她为什么演得这么真。
我恨她为什么……不是真的爱我。
17
我错了。
我开始回忆这七年。
我错过了多少细节。
她总是在后半夜才回家，我以为她是去“约会”。
她说：“设计部加班，累死了。”
她的手上，常年有新的伤口和烫伤。
她说：“哎呀，做饭不小心烫的。”
她经常盯着我发呆，眼神悲伤。
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对我真好。”
有一次，我无意间翻她钱包，看到那本献血证。
我问她：“你怎么老去献血？”
她笑着说：“献血对身体好呀，还能拿补贴，多划算。”
还有一次，她半夜突然哭醒。
我烦躁地推她：“又怎么了？”
她哽咽着说：“我梦到我妈妈了。”
我只说了句：“都是梦。”
然后翻身睡了。
我甚至……
我甚至没问过她一句。
“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18
我找到了那家当铺。
老板还记得她。
“那个江小姐啊？熟客了。什么都当。”
“刚开始是当首饰，后来是电脑，再后来……连毕业证书都当了。”
我赎回了她当掉的所有东西。
妈妈的老旧衣服。
她的大学毕业证书。
甚至那本，被她当了又赎、赎了又当的献血证。
我去了她打工的那家西餐厅。
经理说：“晚晴啊？她是我们这最拼的，一天站十个小时，从不喊累。”
我去了她跑外卖的片区。
暴雨天，我站在天桥上，看外卖骑手们在车流中穿梭。
我想象着，她是不是也曾这样，为了那几十块钱，不要命。
最后。
我去了她的墓地。
在她妈妈的旁边。
我把我赎回来的所有东西，都烧了。
毕业证、当票、献血证。
我还烧了那份，我从垃圾桶旁捡回来的，卵巢癌诊断书。
我把那枚镀金戒指，和我的婚戒，一起放进了骨灰盒里。
我在墓碑前，坐了三天三夜。
我没哭。
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她的照片。
照片上，她穿着婚纱，笑得好甜。
屏幕上，是我手机里存的最后一条，她发给我的微信。
“向阳，今晚回家吃饭吗？”
“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车厘子。”
“我跑外卖，刚结算了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