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停了。
窗外透出灰蒙蒙的亮,像蒙了层旧纱。周明宇缩在沙发底下睡熟了,呼吸带着哭腔;赵兰靠在墙角,头一点一点的,手里还攥着那个装钱的布包;苏晓倒是睡得沉,画筒被她抱在怀里,像块护身符。
林野没合眼。他挨着陈默坐在木桌旁,桌上的水痕已经干了,那三个诡异的符号消失得没影,只留下点浅淡的茶渍,像谁不经意抹上去的。
“你看了半宿了,看出什么了?”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手腕上的红绳不知何时松了些,搭在桌沿上,红线末端沾着点灰。
林野摇摇头。他一直在想那三个符号——“口”、弯线、倒“人”。是指东西?还是指规则?或者是指屋里的某个地方?他瞥了眼墙角的绿萝,那片带“2”字的叶子还躺在地上,叶背的血字像是凝住了,没再渗新的痕迹。
“老太太醒了。”陈默突然朝墙角努了努嘴。
林野转头看去。老太太正慢慢从布包里摸东西,借着晨光,能看清她手里捏着的是个小小的木牌,巴掌大,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咒。她用指尖轻轻蹭着木牌,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她好像知道不少事。”林野小声说。
“嗯。”陈默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墙角那堆旧纸箱上,“但她不说,问也没用。不如自己找线索。”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总不能坐等着第二局开始。那‘管家’没说规则,指不定第一局的‘选物’只是开胃菜。”
林野跟着站起来。纸箱堆得不算高,三个摞在一起,外面套着发黄的旧报纸,报纸上的字已经模糊了,只能看清“XX厂倒闭清仓”的字样。
“这箱子……能碰吗?”林野有点发怵。昨晚墙缝里的人脸还在眼前晃,他怕一动手又惹出什么“东西”。
“试试就知道了。”陈默没犹豫,伸手扯掉最上面的报纸。报纸一掉,一股更浓的霉味涌出来,还混着点淡淡的脂粉香,不像这破房间该有的味道。
箱子是普通的瓦楞纸箱,盖着盖子,没封死。陈默掀开最上面那个箱子的盖,里面堆着些旧衣物——几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一条碎花裙子,还有双带蝴蝶结的小皮鞋,鞋码很小,像是小孩子穿的。
“看着像以前住这儿的人留下的。”林野伸手碰了碰那件碎花裙子,布料很薄,指尖能摸到细密的针脚,“但这房间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太破了。”
“说不定是以前的‘玩家’留下的。”陈默翻了翻箱子,在箱底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个铁皮饼干盒,盒盖上印着褪色的小熊图案。他打开盒子,里面没饼干,只有几张泛黄的照片和一小捆信。
照片是黑白的。第一张是个年轻女人,梳着麻花辫,站在一棵老槐树下笑,背景看着像个院子;第二张是个小男孩,抱着个布娃娃,眼睛很大,正对着镜头眨眼睛;第三张最模糊,是女人和小男孩的合影,两人都站在一扇铁门前,铁门锈得厉害,像极了他们现在所处的这扇。
“这铁门……”林野心里一紧。
陈默没说话,拿起那捆信。信封是牛皮纸的,没贴邮票,收信人写着“阿梅”,寄信人处是空的。他抽出最上面一封信,信纸是格子的,字迹娟秀,却带着点抖:
“……他又来催了,说再凑不够钱,就把囡囡带走。我没处去了,只能来这儿。他们说这里能‘换钱’,只要玩个游戏……”
林野凑过去看,心跳得厉害。“阿梅”会不会是以前的玩家?“囡囡”是照片上的小男孩?
“……第一局是‘选物’,我选了根发绳,拿到了钱,够还一部分了。但他们说不够,要继续玩。屋里有‘东西’,夜里总听见有人哭,在墙根底下……”
信写到这儿,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别碰花盆!那里面埋着囡囡的鞋!他们说‘主儿’喜欢小孩的东西,埋着能‘镇住’……不对,是骗我的!它在吸囡囡的气!我看见叶子上有囡囡的影子了……”
后面的字被墨水晕开了,糊成一团,看不清。
林野猛地看向窗台下的绿萝。花盆里埋着小孩的鞋?昨晚陈默说根底下有东西,难道是真的?他想起那片带血字的叶子,想起叶背上的腥气,胃里一阵发堵。
“还有一封。”陈默抽出最后一封信,这封信更短,只有一句话,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第七个人是‘钥匙’,别信他。”
“第七个人?”林野一愣,“我们这里正好七个人……谁是第七个?”
他们七个里,林野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是第七个。
陈默抬眼看向林野,眼神沉了沉,没说话,把信塞回盒子里,又放回纸箱。“先别声张。”他压低声音,“这信不知道是哪年的,‘第七个人’指的不一定是你。说不定是以前的玩家。”
林野点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钥匙”是什么意思?打开门的钥匙?还是……打开某个“东西”的钥匙?
“你们在干什么?”
苏晓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醒了,正抱着画筒站在沙发旁,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们。“翻别人东西?”
“不是别人的。”陈默盖上纸箱盖,“是这房间里的旧箱子,说不定有以前的线索。”
苏晓皱了皱眉,没再追问,却走到墙角,蹲下身看那堆纸箱——不是陈默翻的那三个,是最边上一个单独放着的小纸箱,箱子上印着“XX画廊”的字样。
“这箱子是你的?”林野惊讶。
“不是。”苏晓摇头,伸手摸了摸箱子上的字,“但这是我弄坏展品的那家画廊。”她顿了顿,掀开箱盖,里面没别的,只有一卷画布,和她画筒里的一样。
她把画布抽出来展开,林野凑过去看——画布上是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一扇铁门,和他们所处的这扇几乎一模一样,铁门后站着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脸,只有一只手伸出来,手里捏着根缠红线的麻绳。
“这……”林野看向陈默手腕上的红绳。
陈默也看见了,脸色微变。
苏晓的手指在画布上轻轻拂过,突然“咦”了一声。“这里有字。”她指着画布角落,那里用极淡的颜料写着个日期——十年前的今天。
“十年前?”赵兰也醒了,凑过来看,“这画是十年前画的?”
“不知道。”苏晓摇头,“但我弄坏的那幅画,也是这个日期画的。”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当时画廊老板说,那是位匿名画家捐的,一直没人买,就挂在角落……我不小心撞掉了画框,玻璃碎了,画布上也沾了墨,才要我赔九万。”
林野心里一动。匿名画家?十年前的日期?这箱子和她弄坏的画会不会有关系?
“别动!”
老太太突然厉声喊道。她还蹲在墙角,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木牌,眼睛瞪得很大,盯着苏晓手里的画布。“把画放回去!快放回去!”
“怎么了?”苏晓被她吓了一跳。
“那画上有‘印’!”老太太的声音抖得厉害,“是‘主儿’的印!你碰了,它就知道你看见画了!它会来找你的!”
苏晓愣了愣,下意识地想把画布卷起来,可指尖刚碰到画布边缘,突然“啊”地叫了一声,猛地松开手——画布上的人影动了。
不是错觉。那只伸出来的手,原本是捏着麻绳的,现在却抬了起来,指尖对着苏晓的方向,像是在指她。
“啪!”
画布突然自己卷了起来,掉回纸箱里。苏晓吓得后退一步,撞在沙发上,脸色惨白。
“说了别碰!”老太太喘着粗气,把木牌往地上一摔,木牌“啪”地裂成两半,从里面掉出个小小的铜铃铛,铃铛没响,却有股冷风从铃铛里钻出来,吹得人后颈发凉。
林野低头看那铃铛,突然发现铃铛上有个小小的刻痕——是个“三”字,和他第一局拿到的纸条上的字一模一样。
他心里咯噔一下,没敢声张。
就在这时,天花板上的“管家”突然说话了,还是那种沙沙的电流音,却比昨天更清晰了些:
“早上好呀,七位‘负债人’。”
所有人都猛地抬头。
“休息得好吗?”“管家”的声音带着点笑意,“看来大家都很勤快,已经开始找线索了呢。”
陈默的脸色沉了沉。它一直在看着?
“第二局要开始啦。”“管家”的声音顿了顿,“这一局,叫‘找同类’。”
“找同类?”周明宇从沙发底下钻出来,声音发颤,“什么意思?”
“很简单呀。”“管家”说,“你们每个人手里,都有第一局留下的‘信物’——林野的纸条,陈默的麻绳,苏晓的画筒,赵兰的回形针,周明宇的银行卡,老太太的药瓶,还有……”它顿了顿,电流音里混进点别的声音,像小孩子的笑声,“……你们没发现吗?少了一个人哦。”
少了一个人?
林野一愣,下意识地数了数——他、陈默、苏晓、赵兰、周明宇、老太太……正好六个。
第七个呢?
他猛地看向门口。昨晚他进来时,明明有六个背向门口的人影,加上他正好七个。可现在,沙发上、墙角、桌旁,算来算去只有六个。
那个穿西装、梳着一丝不苟头发、坐在最破沙发上的男人——陈默?不对,陈默在这儿。那是谁?
林野的记忆突然模糊了。昨晚第一个说话的人,声音确实像陈默,但他记得那人手里夹着支没点燃的烟,可陈默从始至终没拿过烟。
“想起来了吗?”“管家”的声音带着戏谑,“第七个‘负债人’,早就和你们在一起啦。它就在这屋里,藏在某个地方,拿着它的‘信物’。”
“找同类”的规则很简单:找到那个藏起来的“第七人”,拿到它的信物,和自己的信物放在一起。成功了,就能拿到第二局的奖励;失败了……”
“失败了,就和它换个位置呀。”
电流音消失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静。
林野看着身边的五个人,突然觉得每个人的脸都有点陌生。赵兰攥着布包的手在抖,周明宇的眼睛瞪得很大,苏晓紧紧抱着画筒,老太太低头盯着地上的铜铃铛,陈默靠在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摸着手腕上的红绳。
谁是第七人?
还是说……第七人根本不是“人”?
林野的目光落在墙角的旧纸箱上。刚才他和陈默翻的那个箱子里,有双带蝴蝶结的小皮鞋。他突然想起那张黑白照片——小男孩抱着布娃娃,眼睛很大,正对着镜头眨眼睛。
那双眼睛,和昨晚墙缝里那个小人脸的眼睛,好像有点像。
他又看向窗台下的绿萝。花盆里埋着小孩的鞋。信上说是“囡囡的鞋”。
“囡囡”会不会就是那个“第七人”?
林野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口袋,里面还放着那截从地板缝里抠出来的干枯指甲。他掏出来,借着晨光仔细看——指甲缝里的暗红泥垢,和绿萝叶背上的腥气,好像是同一种味道。
这时,陈默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压低声音说:“别乱猜。”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红绳上沾的灰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像被什么东西蹭过,“但记住,不管第七人是谁,别先暴露自己的信物。”
林野点点头,把指甲塞回口袋。
他看向苏晓手里的画筒,赵兰手里的回形针,周明宇手里的银行卡,老太太脚边的铜铃铛——每个人的信物都在明处。
只有陈默的红绳,和他的纸条,藏在身上。
谁是“同类”?谁又是那个藏起来的“第七人”?
林野突然想起信上的那句话:“第七个人是‘钥匙’,别信他。”
他看向陈默。陈默正好也看过来,眼神深邃,像藏着什么。
墙角的小纸箱突然自己晃了晃,里面的画布不知何时又掉了出来,展开在地上,画布上的人影已经转过身,正对着屋里,脸依旧模糊,只有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
第二局,开始了。而他们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