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音强作镇定,挥了挥手:“我知道了,银子的事,我自会想办法解决,你们先下去吧。”
谢忠与账房先生互看一眼,虽满腹疑虑,但见柳惜音一副自有主张的模样,便也不再赘言,躬身退了出去。
毕竟,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们只需听命行事便是。
柳惜音立刻卸下伪装,焦躁地在室内来回踱步。
银子!银子!到处都是窟窿要填!
公账已空,各铺庄的营收至少要月底才能到,远水解不了近渴。
难道真要动她自己的体己?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她狠狠掐灭。
不,绝对不行!
那是她省吃俭用,一点点攒下的根基,是她和子安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凭什么要填给那个老不死的做寿?
她的目光如同困兽,在空旷的房间里焦灼地扫视,最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库房的方向。
库房里应该还有值钱的东西!
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库房深处那只紫檀木匣,里面装着一套赤金嵌红宝石头面,华贵夺目,是老夫人早年特意为谢玉娇积攒的做嫁妆的压箱宝,因太过贵重,平日根本不会动用,只在库房里积灰。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
这套头面,平日根本无人查问,若暂时拿去典当,换些银子应急……
等寿宴风光办完,侯府渡过难关,铺子营收到了,她再悄悄赎回来放回原处,神不知鬼不觉。
更何况,给老夫人办寿宴,本就是阖府的大事,谢玉娇作为亲生女儿,暂时用一下她用不上的嫁妆应应急,也是理所应当,她又不是不还。
她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那点微弱的负罪感迅速被紧迫的需求压垮。
“翠兰!”她压低声音唤来心腹丫鬟,塞给她一把库房钥匙,低声吩咐,“你悄悄去库房,将东南角那个紫檀木匣里的赤金红宝石头面取出来,找个稳妥的当铺当了,记住,要活当!越快越好!”
翠兰吓得脸色发白,但在柳惜音凌厉的目光下,只得硬着头皮照办。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柳惜音坐立不安,时而祈祷当个好价钱,时而又生怕事情败露。
一个时辰后,翠兰揣着银票回来了,脸色依旧惶恐:“小姐,当……当了两千两。”
“才两千两?”柳惜音一把夺过银票,大失所望。
那套头面价值远不止于此,但活当被压价得厉害。
她有心再去库房拿些别的,可一想到风险,便如芒在背。
拿一件已是冒险,若接二连三,难保不被察觉。
看着手中区区两千两银票,对比寿宴所需的庞大开支,简直是杯水车薪。
被逼到绝境的柳惜音,眼中闪过一丝破罐破摔的疯狂。
既然弄不到足够的真金白银,那就只能在别的地方“节省”了。
真材实料买不起,那就以假乱真。
她立刻召来负责采买的管事,阴沉着脸吩咐:
“鱼翅羹用料减半,多用粉丝勾芡,要做得晶莹剔透;鲍参用外形相似的廉价菌菇和普通海产充数,调味要重,盖住本味;上等牛羊肉换成普通的,反正都是牛羊肉,做熟了都是一个味儿,谁又能尝的出来。”
“至于酒水倒是可以买十几坛好的,毕竟男人爱喝酒,用廉价浊酒有可能被喝出来,不够的话就掺水补足。”
“宴席上用的金盘银盏,换成外表相似的镀金镀银的,只要不破,谁又能看的出来。”
管事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以次充好?
在老夫人寿宴上?
这要是被任何一位贵客识破……他简直不敢想象老夫人和世子的雷霆之怒。
往年夫人掌家,何等周全体面,怎么轮到这位表小姐,竟敢行此等自毁门楣的昏招?
他有一肚子话想劝,可抬头对上柳惜音那阴鸷疯狂、不容置疑的眼神,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能化作一句卑微的:“是……小的明白了。”
柳惜音盯着眼前唯唯诺诺的下人,声音冷得像冰:“给我听好了,这次寿宴,关乎侯府颜面,也关乎你的饭碗,要是敢走漏半点风声,或者把差事办砸了……仔细你的皮!”
管事的头垂的更低了,慌忙领命而去。
柳惜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攥紧了拳头。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她只能祈祷寿宴当日一切顺利,无人能识破这些伎俩,让她能勉强维持住侯府表面风光,渡过此劫。
……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谢老夫人五十寿辰的正日。
侯府内外已是一派前所未有的繁忙景象。
大红的绸缎从气派的朱漆大门一路悬挂至内院正堂,崭新的灯笼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庭院洒扫得纤尘不染,连石板缝里的青苔都仔细清理过。
下人们穿着统一新制的青衣,步履匆匆,却井然有序。
巳时刚过,宾客们便陆续登门。
勋贵官宦、世家名流,各府女眷,携着厚礼,满面笑容地相互寒暄着踏入侯府。
一时间,道贺声、谈笑声、唱喏声不绝于耳,整个侯府门庭若市,显得无比煊赫热闹。
柳惜音穿着一身正红色百蝶穿花裙,头戴攒珠累丝金凤,妆容精致,端着侯府女主人的架势,穿梭于女眷之中。
与此同时,芷兰苑。
沈芷宁今日起了个大早。
经过这些时日的“精心调养”,她的“病”终于“痊愈”了。
镜中的人儿,虽比往日清减了些,却更添了几分弱不胜衣的风致。
脸色在胭脂的巧妙点缀下,透出健康的红润。
青黛正为她梳着一个繁复华丽的凌云髻,发间已簪了几支素雅的玉簪。
“夫人,今日定要惊艳全场。”青黛低声笑道,手下动作不停。
沈芷宁看着镜中自己逐渐明媚的容颜,唇角微弯:“自然要‘好好’亮相。”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身宝蓝色锦袍的谢衡已迈步而入。
“芷宁,可收拾妥当了?”
他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玉冠束发,腰缠玉带,显得格外丰神俊朗,贵气逼人。
他走到沈芷宁身后,双手温柔地按上她的肩,透过铜镜凝视着她,目光中盛满了“关切”与“爱重”。
“身子可还有不适?今日宾客众多,若觉得劳累,随时可回房歇息。”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沈芷宁微微侧首,回以一抹浅淡而“依赖”的笑容:“劳夫君挂心,我已无碍了。”
谢衡见她如此柔顺,心中一定,竟生出几分兴致,接过青黛手中的螺黛,笑道:“来,让为夫为你画眉。”
他俯身,动作轻柔,目光专注,仿佛真是一位深情不渝的丈夫。
沈芷宁顺从地仰着脸,任由他动作。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看着他脸上那无可挑剔的温柔笑意,她也缓缓露出了一个极其“真心”的、明媚动人的笑容。
谢衡啊谢衡,你这戏演得可真足。
就是不知道,待会儿宴席之上,当你精心维持的体面被一层层撕下时,你这温柔深情的面具,还戴不戴得住?
希望你……还能笑得如现在这般开心。
夫妻二人镜中对视,一个温柔含笑,一个娇羞明媚,端的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看似和睦的画面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与即将爆发的惊涛骇浪。
“好了。”谢衡放下黛笔,执起她的手,语气宠溺,“夫人,我们该去前厅了,莫让宾客久等。”
“好。”沈芷宁柔顺应答,借着起身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
她扶住青黛的手臂,挺直脊背,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与谢衡并肩向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