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近距离看着少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宛若明月的眼眸，和一张好皮囊。
听瑶心中叹道，怨偶多年倒是从未注意过谢玄这家伙的长相，原来和裴哥哥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都这个关头了，谢玄还不忘嘲讽她：“怎得重生一回，还是这般学艺不精？”
他话音刚落，听瑶手腕一抖，精准无比地划过他的脚踝处。
不知何时缠上少年脚踝的黑色丝线顿时寸寸断裂。
听瑶皮笑肉不笑，就差原地给他鼓鼓掌，“哇哦，你好了不起，好厉害哦。”
她刻意放缓了语调，用剑尖挑起一小截黑色丝线在他面前晃了晃，“哎对了，这是什么啊？”
这是明晃晃的嘲弄。
他自视甚高，看不起她这个废物，自身却差点被这无声无息的鬼物缠身附体而不自知。
谢玄脸上的讥笑僵硬了。
一鞭甩过去，横扫一片鬼物。
少年将怒气全部发泄在周遭的阴灵上。
听瑶这边也毫不示弱，手中木剑挽出朵朵凌厉剑花，驱鬼之术尽显，一剑破一鬼。
狰狞鬼影在尖啸中化为灰烬。
周围的阴物就像是不知疲劳，前赴后继，灭杀了一只，黑暗中很快就会冒出第二只。
谢玄收了剑，干脆专心用起鞭，搏杀中不经意间抬眸看了一眼身侧的少女。
血月微光下，眼前的少女嘴唇微微抿着，眼眸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带着几分英气和倨傲。
一如她桀骜不驯，永远不服输的性子。
她和娇娇，是截然不同的姑娘家。
若是换作娇娇，遇到此番鬼哭狼嚎，阴魂缠身的场景，只会让人忍不住生出浓烈的保护欲。
“刺啦！”
胳膊被划破出一道口子，听瑶闷哼一声，执剑去挡前方劈过来的鬼爪。
木剑之上属于裴长苏气息的灵力光芒大盛，形成一层月白色的护罩。
却没想到下一刻，在数十只鬼爪的压力下，光芒逐渐黯淡。
少女听见一声“咔擦”的断裂声。
那把蕴含裴长苏气息和灵力的桃木剑就这样断成了两截。
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听瑶的耳畔发出轰然震响，盖住了鬼物们的尖啸声。
前世守不住此剑，今生……还是留不住吗？
愣神间无数阴灵发出尖锐的喊声，齐刷刷覆了过来。
谢玄一人全部挡下，脸色同时也苍白了些许。
少年终归只是血肉之躯，何况时光倒退回到过去，此刻的他还没那么强。
“宋听瑶你在干什么！”他呵斥道。
一个人对付这些鬼东西，明显吃力许多。
他刚想偏头去看少女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就瞧见一只青灰鬼爪正从侧面袭来，朝着她的喉间攻去。
大脑还来不及做出判断，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少年猛地将听瑶往后一扯，长鞭挥出去，以身替她挡住。
将她牢牢护在身下。
“噗嗤。”
时间仿佛放缓了流速，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在听瑶眼前凝滞，血红的月在此刻都显得几分柔和与……温柔。
蛟骨鞭所到之处，烈火焚烧，鬼影尽消。
三昧真火都被少年使了出来。
而那只差点就要击烂听瑶喉咙的锋利鬼爪，此时此刻正深深插在少年的左肩下方！
位置险之又险，只差毫厘，便要彻底掏空他的心口。
谢玄呕出一口鲜血，垂首趴在少女肩上，力竭晕死过去。
……
周遭鬼物在三昧真火的灼烧下彻底消失，黑暗中隐藏未出的阴灵哆嗦了几下，渐渐消失，没再敢出来。
桃花瓣一片片落下，血红的月不知何时褪去了诡异的红，转而覆上了惨淡的冷白。
月如弯钩，在漆黑的天边就这样孤零零地挂着。
汇集所有力量强行使出三昧真火，对谢玄而言无异是堪比灭顶的折磨。
身体内的力量在这一瞬几乎要被掏空。
此时杀他，是最好的时机，她想。
听瑶盘腿坐在草丛中，少年的脑袋轻搁她的腿上，双目紧闭，安静又祥和。
如果忽略他那毫无血色的脸蛋，以及左胸处巨大血窟窿的话。
这诡异的平静，让听瑶的思绪渐渐飘远，忽然想起当年俩人成婚的日子。
那是场意外，当她清醒时已经身无寸缕和谢玄躺在一起，浑身如同被巨石反复碾压过般酸痛难忍。
再然后……不等她和谢玄从彼此震惊中缓过神来，叶娇娇便已经带着兄长以及一堆师兄弟们掀开纱帘闯了进来。
谢玄以为这一切都是她弄出来的腌臜手段，于是拔剑就要杀了她。
也是，谢玄痴恋叶娇娇多年，甘愿当她身后众多男子团中的一员，即便默默无闻，有求必应。
如今却和最厌恶的女子有了肌肤之亲，还被心尖上的白月光亲眼撞破。
这下他最后一丝卑微的念想都彻底幻灭，他岂能不恨？
可是听瑶也很委屈，她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丧失了一段记忆。
后来她用尽各种法子都没再能找回那段遗失的记忆。
尴尬，羞耻，痛苦以及无助笼罩着她。
她的衣物已经成了碎片，唯有那一件破烂不堪的外衣堪堪遮体。
遮住了上身，双腿便会暴露在人前。
正当她几乎快要崩溃时，是裴长苏脱下了外袍走上前来，用那件还带着他体温和清冽气息的衣袍迅速包裹住她全身，动作轻柔将她拦腰抱起，仿佛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转身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地方。
属于男子的宽大袍子将她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同时也遮挡住了整张脸蛋，替她隔绝了那些弟子们眼中的鄙夷和嫌弃。
仙门之首天衍宗出了这档子事，还被那么多人瞧见，一时之间宗门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
当事人之一的谢玄向来讨厌她，与她不和，这是有目共睹的事。
因此不会有人觉得此事是谢玄主动。
那会正值她和小师妹叶娇娇因矛盾闹得不太愉快，而谢玄喜欢小师妹这也是门派上下都知晓的事情。
于是就有谣言传出，说是宋听瑶为了报复小师妹，故意勾引她的追求者，给谢玄下套。
谣言愈演愈烈，到最后……甚至还有更难听的说法传了出来。
听瑶一连数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敢出门。
就连练剑都只能挑夜深人静的时候，戴上宽大的帷帽，偷偷出去。
她不敢见人。
只有兄长会每日清晨以及傍晚来看她。
青年宽大温暖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眉心处，为她渡着清冽干净的灵力，为她驱散郁结带来的痛苦。
陪伴她的那些日子，兄长从未过问当日之事。
听瑶不知道他究竟是不在乎，还是失望极了，不欲多问。
后来她才知道，他们的师父兼掌门要将她逐出师门，是裴长苏跪在殿外三天三夜求师父开恩。
他说：“无论如何，瑶瑶都是我的妹妹，徒儿永远不会丢下她。”
裴长苏是继大师姐之后，整个天衍宗百年来最优秀的弟子了。
掌门自然不会放任一个如此有前途的弟子自请离开师门，从而便宜了其他仙门。
于是掌门做主，让谢玄娶了她。
一纸婚书，了结所有是非。
从此，她和裴长苏便永远是兄妹了。
永远只是兄妹。
而谢玄也终究连争取的机会都不配拥有，他和叶娇娇也永无可能。
这世间，便又多了一对相看两厌的怨偶。
听瑶突觉脸颊处痒痒的，抬手抹去，却触及了一手的湿润。
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真是没出息。”她自嘲道，“动不动就哭，宋听瑶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人家叶娇娇随意挤两滴眼泪都比你哭瞎了眼管用。”
当年之事，她心头始终盘旋着疑云，隐隐感觉和叶娇娇有关，可她没有证据。
何况宗门上下并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说辞。
正如天道给她看的那本书卷中记载的一样，叶娇娇乃是团宠。
作为团宠，所有人都喜欢她，所有人都疼她爱她。
听瑶只是个“肩负”着对照任务的恶毒女配而已。
她很早就后悔了，后悔进天衍宗，后悔拜掌门为师。
倘若从一开始就不和叶娇娇这个气运之女待在一起，也就不会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发生。
一步错，步步错。
目光转下，在谢玄的身旁是那把断裂成两截的木剑。
小雾担心她，“小主人，没关系的，等咱们出去后可以让主人帮你重新修补好，再多注入一些灵力进去，依然可以使用。”
听瑶却摇了摇头。
“这是木剑，”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眼神空洞，“即便修补得再好再完美，也依然会留下无法磨灭的断痕。”
断掉的东西，终究是无法回归到最初完整无缺的模样。
“或许这是上天在告诉我，该失去的终究还是会失去吧。”听瑶面无表情地仰头望天，语调淡漠：“这辈子，我……”
“什么？”小雾没听清。
少女眸光平静。
这辈子，我不要修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