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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九原的深秋,天高云淡,风里已带上了凛冽的寒意。这一日,原本肃杀有序的秦军大营,因为一批来自帝都咸阳的客人而显得格外不同。皇帝陛下派来的犒军使者团,在数百名精锐郎官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抵达了营门。旌旗仪仗,华盖云集,带来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对北疆将士的关切与嘉奖。

营中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迎接仪式。全军披甲,刀枪如林,旌旗蔽日。蒙恬率领麾下所有校尉以上将领,甲胄鲜明,肃立于辕门之外,恭迎天使。使者是一位面白无须、神情矜持的内侍官员,他手持代表皇帝权威的节杖,在高筑的土台上,用尖细而拖长的声调,宣读了那份用锦缎书写、盖有传国玉玺的嘉奖诏书。诏书中盛赞蒙恬及北疆将士“忠勇可嘉,戍边有功,扬大秦国威于塞外”,并带来了大量的酒肉、布帛和金银钱币作为赏赐。

营中顿时欢声雷动,士卒们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自豪。然而,当使者开始宣读那份记录着近期有功将士名单及简要功绩的副册时,一直保持恭敬姿态、站在将领队列靠后位置的秦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

使者在念到其他几位因斩首、守营有功的将领名字时,语气尚算平稳,甚至带着些许褒扬。但当念到“参军秦风”四字,并简述其“献策破敌,预警有功”时,那声音却陡然变得平淡、刻板,甚至…秦风从那微微拖长的尾音和几乎不可察觉的停顿中,品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保留和审慎。而那些随使者一同前来的几位身着文官袍服、头戴进贤冠的官员,他们的目光也如同探针般,在秦风身上来回扫视,那目光中混杂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对于“幸进”之辈固有的轻蔑,以及一种仿佛在看什么新奇物种的好奇。

当晚,蒙恬在中军大帐设宴,为使者团接风洗尘。帐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表面上一派宾主尽欢的热烈景象。烤全羊的香气与美酒的醇厚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武将们粗豪的谈笑声不绝于耳。

然而,在这热烈的表象之下,暗流却在悄然涌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发“融洽”之时,一名坐在文官席位中、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三缕长须、身着深色儒袍的官员,端着酒爵,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笑容,踱步来到了秦风这一席。

“这位想必就是近日在北疆声名鹊起的秦参军吧?”那文官开口,声音带着文士特有的抑扬顿挫,他举了举酒爵,“下官奉常丞周明,久仰参军大名,特来敬参军一爵。参军以微末之功,得蒙大将军赏识,骤登参军之位,实乃我大秦不拘一格用人才之幸事,令人钦佩。”

这话听起来是恭维,但“微末之功”、“骤登”等词,却隐隐带着刺。秦风起身,端起酒杯,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略显“憨厚”的笑容:“周大人过誉了,秦风愧不敢当,全赖将军栽培,将士用命。”说罢,与对方虚碰一下,一饮而尽。

那周明却并未立刻离开,他捋了捋胡须,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看似关切,实则绵里藏针:“秦参军年少有为,勇毅过人,令人赞叹。只是…听闻参军起于行伍之间,未曾闻有名师大儒教诲,不知平日所学,除了兵家杀伐征伐之术,可还曾涉猎经史子集,圣贤文章?”他微微提高了声调,确保周围几桌都能听到,“须知,为将者,统领千军,关乎国运,若只知逞匹夫之勇,不通文墨,不晓春秋大义,不明礼法规矩,终究…恐非长久立身之道啊。还需多读圣贤书,方能明心见性,持重致远。”

这番话,看似劝学,实则将秦风定位成了一个只懂砍杀、不通文墨、缺乏底蕴的粗鄙武夫,其“幸进”身份和浅薄根基被隐晦而又尖锐地点了出来。潜台词无疑是:你不过是个运气好的暴发户,没有文化底蕴,德不配位,迟早要摔下来。

霎时间,他们这一片区域的喧闹声低了下去。不少邻近席位的将领和文官都停下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蒙恬坐在主位,面色平静,但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王猛、赵小三等深知秦风底细的人,则面露愤愤之色,却又碍于场合不敢发作。而那些来自咸阳的文官们,大多嘴角噙着一丝看热闹的冷笑。

压力,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笼罩在秦风身上。

秦风心中冷笑连连,暗骂一句“老阴阳人”,面上那“憨厚”的笑容却丝毫未变,反而显得更加“诚恳”。他放下酒杯,对着周明拱了拱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

“周大人金玉良言,振聋发聩,卑职受教了。大人说得对,卑职确实出身行伍,读书不多,不及大人您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他先给对方戴了顶高帽,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卑职在行伍之中,与士卒同甘共苦,于生死之间挣扎求存,倒也粗通一些…嗯,或许更为实用的学问,不知大人可曾听过?”

周明微微一怔,下意识反问:“实用学问?不知秦参军所指为何?”

秦风慢悠悠地开口,如同在谈论天气般自然:“比如,‘实践出真知’。卑职以为,有些道理,在书斋中空谈百遍,不如在战场上亲身经历一回。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周明皱了皱眉,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但又挑不出毛病,只能含糊道:“呃…知行合一,古亦有之…”

秦风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抛出一连串在这个时代堪称石破天惊的名词:“此外,卑职对于‘统计学’——即通过大量数据收集与分析,总结规律,预测趋势;‘概率学’——计算事件发生的可能性,权衡利弊风险;以及‘行为心理学’——观察分析人与群体在特定环境下的行为模式与心理动机,并将这些学问应用于行军布阵、情报分析、士卒管理乃至…嗯,揣摩上意、体察下情等方面,也略有心得。”

他目光“真诚”地看着周明,仿佛真心求教:“周大人博闻强识,想必对这些学问亦有涉猎?若大人不吝赐教,卑职愿与大人深入探讨一二。或许,这些粗浅见解,对大人日后返回咸阳,辅佐朝政、治理地方、体察民情,能有些许微不足道的启发?”

这一连串的“统计学”、“概率学”、“行为心理学”等闻所未闻的古怪名词,如同一个个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周明的脑海里。他彻底懵了!这些是什么东西?听起来似乎很高深?是某种失传的上古秘学?还是这秦风在故弄玄虚,胡编乱造来搪塞自己?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对方言之凿凿,逻辑似乎能自洽,自己根本无从驳起!若坚持斥其为虚妄,反倒显得自己孤陋寡闻。再看周围,那些武将虽然也听不懂,但看秦风侃侃而谈、镇定自若的样子,以及周明那副瞠目结舌、哑口无言的窘态,不少人脸上已露出快意和讥讽的笑容。连主位上的蒙恬,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周明脸上青红交加,尴尬得无以复加,只得强笑一声,拱了拱手,干巴巴地说道:“秦参军…高才,见识…独特,下官…佩服。告辞,告辞。”说罢,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再也不敢朝秦风这边看上一眼。

这场小小的风波,虽然被秦风用一套“知识降维打击”组合拳硬生生怼了回去,暂时压下了明面的挑衅,但也让蒙恬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咸阳朝堂的某种非议和无形压力。宴会散后,蒙恬单独留下了秦风在帐中叙话。

挥退了侍从,蒙恬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烦闷与疲惫,他叹了口气,对秦风道:“陛下雄才大略,志在扫平六合,北定匈奴,创万世之基业。然则…咸阳朝堂之上,总有些许宵小之辈,或是因循守旧,或是嫉贤妒能,或是别有所图,惯于搬弄是非,捕风捉影,混淆视听。长此以往,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后方却暗箭难防,恐于北伐大业不利,亦寒了将士之心呐。”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位高权重者亦难以排遣的无奈与隐忧。

秦风默默地为蒙恬斟了一杯温热的清水,没有接那些繁琐的政事话题,反而用他那套独特的、带着现代职场烙印又混合了市井智慧的“风式哲学”开导道:“将军,您想太多了。要我说啊,这人活着,做事,最重要的是开心…呃,不对,是问心无愧,目标明确。”

他掰着手指头,开始阐述他的“理论”:“您位高权重,执掌北疆数十万大军,有些蛙鸣犬吠,宵小嚼舌,那简直是太正常了,这说明您重要啊!您记住三句话,以后碰到这种事,就这么想,保准心情舒畅,干活有劲!”

蒙恬被他这跳脱的思维引得来了兴趣,抬眸看他:“哦?哪三句?你且说说看。”

秦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第一,让领导满意!咱们最大的领导是谁?是陛下!陛下要的是什么?是北疆安宁,是匈奴臣服,是大秦版图稳固,国威远扬!咱们在这里打胜仗,杀得匈奴人不敢南下牧马,这就是让领导最满意、最放心的事!只要仗打好了,一切都有了根基。”

“第二,让下属拥护!咱们手下的将士们为什么跟着咱们卖命?不是为了听那些文官掉书袋的!是为了有肉吃,有军功立,打了胜仗能活着回去光宗耀祖!将军您爱兵如子,赏罚分明,带着大家打胜仗,大家自然对您死心塌地!这就是咱们的基本盘,稳如泰山!”

“第三,让敌人害怕!咱们是干什么的?是军人!军人的价值体现在哪里?就是让敌人闻风丧胆!我们把匈奴打得哭爹喊娘,听到蒙恬大将军和咱们特别行动队的名字就腿肚子转筋,这就是最大的成功,最硬的道理!”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铿锵:“所以啊,将军!只要咱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直,牢牢把握住这三点——领导满意,下属拥护,敌人害怕!那些背后的流言蜚语,暗箭中伤,不过是几只癞蛤蟆在池塘边‘呱噪’几声,既影响不了咱们吃天鹅肉的胃口,也打扰不了咱们建功立业的心情!理他们作甚?”

蒙恬被他这番朴素到了极致、却又直指问题核心、甚至带着点无赖道理的“歪理”说得先是愣住,随即越想越觉得在理,胸中积郁的块垒仿佛瞬间被这股混不吝的劲头冲散,忍不住抚掌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着秦风的肩膀:“好!好!好一个‘领导满意,下属拥护,敌人害怕’!好一个‘癞蛤蟆呱噪’!秦风啊秦风,你真是个妙人!歪理也能被你说出三分道理来!听君一席话,心中豁然开朗!”

经此一事,蒙恬对秦风更是欣赏和信任,真正将其引为了可以探讨军国大事的心腹。不仅日常军务经常咨询其意见,甚至偶尔在只有两人时,会问及他对咸阳某些势力动向、某些官员表现的看法。秦风则趁机,结合自己的历史知识,再次更加具体、但仍以推测和提醒方式,隐晦地提醒蒙恬,需格外提防宫中如中车府令赵高等依靠谄媚上位、可能祸乱朝纲的奸佞之辈,劝蒙恬在专注军事的同时,亦需对朝中动向保持必要的警惕。

犒军使者团在九原盘桓数日后,终于要返程回咸阳了。离营之时,仪仗依旧隆重。就在那名被秦风当众怼得哑口无言的奉常丞周明,在仆役的搀扶下,即将登上他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时,他忽然回头,目光穿过人群,阴鸷地、深深地盯了站在送行将领队伍中的秦风一眼,那目光中充满了未能发泄的怨怼与毫不掩饰的不善。

秦风远远接收到这道目光,却只是浑不在意地挑了挑眉,甚至嘴角还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弧度。跳梁小丑而已,无能狂怒,何足挂齿?

然而,就在同一天下午,秦风正在营中督促队员们进行“信任背摔”的进阶训练时,一名蒙府的亲信家将,悄然来到营地,将一个用蜡封好的细小铜管交到了秦风手中。

秦风心中微动,寻了个僻静处打开铜管,里面是一卷质地细腻的白色绢帛。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用秀雅簪花小楷写就的字迹,清丽中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思:

“咸阳水深,波澜暗藏。万事务必小心,慎言慎行。盼君…早日凯旋,平安归来。”

字迹是嬴雪的。没有落款,但那份关切与警示之意,却透过绢帛,清晰地传递过来。

秦风捏着这卷还带着淡淡馨香的绢书,抬头望向南方咸阳所在的方向,目光似乎要穿透重重关山,看到那座帝国权力中枢的波谲云诡。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逐渐扩大,最终化作一个充满挑战意味的弧度。

“这大秦的征程,还真是打打杀杀,阴谋阳谋,样样不缺,现在还得加上美人关心…真是越来越有趣,越来越有挑战性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混合着兴奋、警惕与无限斗志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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