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华商贸行”的牌子，在雷豹势力范围内闸北区的一条还算体面的街道上，正式挂了起来。铺面不大，但位置尚可，后面连带一个小仓库，对于初创阶段来说，已然够用。
雷豹占七成干股，并不直接参与日常经营，但派了阿力带两个机灵的兄弟常驻，既是帮忙，也是监督。陈溯则以三成干股和全权经营者的身份，正式从永丰钱庄辞工，尽管周福海大掌柜再三挽留，甚至暗示可以给他升做二掌柜。
陈溯婉拒了。钱庄的平台太小，规矩太多，已经容不下他逐渐展开的翅膀。
挂牌第一天，没有鞭炮齐鸣，没有宾客盈门，只有陈溯、阿力和两个小伙计站在略显空荡的铺子里。
“溯哥，咱们……先卖点啥？”一个叫福生的伙计挠着头问。他们是雷豹手下为数不多识点字、脑子也灵光的年轻人，被派来跟着陈溯学做生意。
陈溯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一块临时充当黑板的小木板前，拿起粉笔。他没有写货物清单，而是画了一个简单的流程图。
“我们溯华商贸，不做什么卖什么。”陈溯敲了敲黑板，目光扫过阿力和两个伙计，“我们做的是信息差和资源整合。”
他指向流程图的第一步：“信息采集。小七的地面网络会继续运转，但目标不再仅仅是街头巷尾的零散消息。我们要系统性地收集各类商品的码头到岸价、批发市场的集散价、主要零售店的销售价，以及……各大典当行、信托店的死当物品目录和价格。”
阿力若有所思，两个伙计则一脸懵懂。
陈溯指向第二步：“数据分析。我会分析这些价格数据，找出其中不合理的差价、被低估的货物、以及潜在的市场需求。”
最后，他指向第三步：“精准出击。用最低的成本，吃进被低估的货物，要么加价转手给有需求的商家，要么我们自己进行简单的包装和概念重塑，直接零售。”
这就是他超越这个时代的核心武器——用数据驱动决策，规避盲目囤积居奇的风险，实现低买高卖的精准套利。
“那我们第一个目标是什么？”阿力直接问道。
陈溯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大字：“典当行”。
“典当行？”福生惊讶，“那里不都是些破铜烂铁，死人衣裳吗？”
“那是你不懂看。”陈溯微微一笑，“典当行里，往往藏着真正的宝贝，或者至少是……被时代忽略的价值。”
他拿出小七团队最近收集整理的、几家大型典当行的死当物品目录。他的目光，迅速锁定在了“恒昌典当”的一条记录上：
【死当品：西洋闹钟一批，共七座。多为富家子弟当死，式样稍旧，走时仍准。作价：大洋五块/座。】
西洋闹钟！在这个怀表都还是稀罕物的年代，座钟、闹钟代表着精准、守时与现代文明的生活方式，在租界的洋人、新兴的职员阶层以及追求时髦的富裕家庭中，有着巨大的潜在需求。只是因为式样稍旧，就被典当行归为“滞销品”，低价处理。
“恒昌典当这批闹钟，成本价五块。市面上同等功能的新式闹钟，售价至少在十五块以上。即便我们以八块的价格卖出，也有三块的毛利。”陈溯快速心算，“而且，我们有办法让它卖得更好。”
他立刻带着阿力和福生，前往恒昌典当。
恒昌典当的朝奉（掌柜）是个留着八字胡、眼神精明的干瘦老头，姓胡。看到陈溯这几个生面孔，尤其是身后跟着气息剽悍的阿力，胡朝奉心里先提了三分警惕。
“客官，是赎当还是……”胡朝奉拱拱手。
“看货。”陈溯言简意赅，“听说贵号有一批西洋闹钟死当，想看看成色。”
胡朝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又是想来捡漏的。那批闹钟在他眼里就是鸡肋，占地方，能处理掉也好。
他让伙计将七座闹钟都搬了出来。果然如目录所说，大多是黄铜外壳，样式是几年前流行的，有些边角还有细微磨损，但擦拭后依然光亮，机芯走动正常。
“客官好眼力，这些都是好东西，走时精准得很。一口价，五块大洋一座，不二价。”胡朝奉摆出一副“你爱买不买”的样子。
陈溯没有还价，而是仔细地检查每一座钟，然后对阿力点了点头。
阿力会意，将准备好的一個钱袋放在柜台上，里面是三十五块大洋。
胡朝奉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如此爽快，连价都不还？他心下反而有些嘀咕，难道这批钟有什么我没看出的名堂？
钱货两清。看着陈溯几人将闹钟搬走，胡朝奉捻着胡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回到溯华商贸行，陈溯立刻行动起来。他让福生去找最好的木匠，定做七个大小合适、做工精致的红木底座。又亲自去采购了柔软的天鹅绒布和透明的玻璃罩。
“溯哥，这是干啥？成本又上去了啊！”福生看着账单，心疼地说。
“包装，提升附加值。”陈溯一边亲自动手，将一座闹钟仔细擦拭，放在新做的红木底座上，罩上玻璃罩，一边解释道，“我们现在卖的，不仅仅是一个报时的钟，是一件精致的桌面摆设，是体面和现代生活的象征。”
当七座闹钟经过这番“包装”后，顿时焕然一新！在红木底座和玻璃罩的衬托下，原本略显老旧的黄铜外壳显得古朴而富有质感，瞬间从“旧货”升级为“古董范”或“欧式复古风”的精品。
陈溯让伙计将其中三座摆放在溯华商贸行临街的橱窗里，打上明亮的灯光，旁边用漂亮的字体写上标价牌：“欧陆风情座钟，彰显品味，精准报时。售价：十二块大洋。”
另外四座，他则通过小七的网络，将消息和目标客户画像（租界洋行职员、大学教员、报社编辑等注重时间观念和品味的新兴阶层）传递给之前“橙火”生意积累下的、几个口才最好的少年，让他们上门推销。
结果，出乎阿力和福生意料，却又在陈溯预料之中。
橱窗里的三座钟，在两天内就被路过的、一位在洋行做事的买办和一位大学教授看中买走。上门推销的四座，也在一周内全部售罄！
七座钟，总成本（含包装）不到五十块大洋，总售价八十四块大洋！净赚超过三十块！利润率超过60%！
当这个消息无意中传到恒昌典当胡朝奉的耳朵里时，他先是目瞪口呆，随即捶胸顿足！
“什么？！十二块大洋？！就加了个破木头盒子和玻璃罩？！”他气得差点把胡子揪下来，“那小子……那小子是点石成金吗？！”
他这才明白，自己不是卖亏了，而是有眼无珠！他看到了钟的计时功能，却没看到其作为“装饰品”和“身份象征”的附加价值！
一种被戏弄、被“智商碾压”的羞怒感涌上心头。他恒昌典当在这片也算有头有脸，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用这种方式赚走了大笔利润！
胡朝奉眼神阴沉下来。
“去，给我查查那个‘溯华商贸’的底细！还有那个姓陈的小子！”他对伙计吩咐道，“这口气，不能就这么算了！”
溯华商贸的第一仗，打得漂亮利落。
但商业的江湖，从来都不缺少眼红和风波。
陈溯知道，来自传统势力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