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律师的效率很高，距离咖啡馆见面仅仅过去三天，徐逸川就接到了他的电话。电话里，郑律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专业，通知他离婚协议已经初步起草完成，请他方便时过去确认。
再次坐在那家咖啡馆的同一个位置，徐逸川的心情却与上次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初次摊开伤疤的艰涩，多了几分面对既定事实的平静，甚至隐隐有一丝尘埃即将落定的释然。
郑律师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推到他面前，语气平和：“徐先生，这是根据我们上次沟通的情况，以及您提供的证据材料，起草的离婚协议初稿。您仔细看一下，特别是关于感情破裂陈述、财产分割和债务承担的部分，有任何疑问或者需要调整的地方，随时告诉我。”
徐逸川道了声谢，拿起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白色的封面上，“离婚协议书”五个黑色宋体字，清晰而冰冷，像最终判决书的预告。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内页。
协议内容条理清晰，措辞严谨。在“感情破裂原因”部分，郑律师采用了相对客观中立的表述，但列举的事实——包括双方因生活观念、异性交往边界等问题产生矛盾，长期沟通无效，且女方目前已与他人同居等——已经足够清晰地勾勒出这段婚姻走向终结的轨迹。徐逸川目光扫过这些文字，心湖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工作报告。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最关键的部分——“财产分割”。
条款明确写道：
“1.位于溪畔雅筑小区X栋X单元XXX室的房产一套，为双方婚后共同购买（首付双方家庭各承担一半，贷款尚未还清），经双方协商一致，该房产产权归女方苏若雪所有，后续贷款由女方独立承担；男方徐逸川自愿放弃该房产一切权利，不要求任何经济补偿。
1. 男方徐逸川名下大众朗逸轿车一辆，归男方所有。
2. 双方名下存款：男方名下存款人民币捌万元整归男方所有；女方名下存款归女方所有。
3. 男方徐逸川持有的青禾设计事务所5%期权，归男方所有。
4. 双方无共同债权债务。各自名下的其他财产及物品归各自所有。”
目光在“自愿放弃该房产一切权利”那行字上停留了片刻。这套房子，曾经是他们爱巢的象征，承载了他对“家”最初也是最美好的想象。他曾在这里为她学做菜，等她下班，规划着未来的每一个细节……如今，放弃它，就像是亲手割舍掉那段曾经倾注了所有热情和期待的过去。
一阵微不可察的刺痛掠过心间，但很快便被更强大的理智压下。他不想再与苏若雪，以及与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有任何物质上的纠缠。干净利落地切断，才能更快地走向新生。这房子，不要也罢。
他继续往下看，确认了车辆、存款和期权的归属，都与自己之前的想法一致。
“我看完了，郑律师。”徐逸川合上协议，抬起头，眼神清明而坚定，“协议内容我没有异议，就按这个来吧。”
“好的。”郑律师点点头，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相同的协议，“那么，请您在这里签字确认。这份协议我会正式送达给苏女士。”
徐逸川接过笔，没有片刻犹豫，在需要男方签名的地方，流畅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为一段往事画上休止符。
“麻烦您了，郑律师。”他将签好字的协议递了回去。
“分内之事。”郑律师收好文件，“我会尽快安排送达，有消息立刻通知您。”
与郑律师分开后，徐逸川独自在咖啡馆又坐了一会儿。窗外阳光正好，他却感觉自己像刚刚完成了一场耗尽心力的长途跋涉，疲惫，却也轻松。他知道，箭已离弦，接下来，只需要等待那个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
另一边，苏若雪正慵懒地蜷在江子瑜住处那张舒适的沙发里，享受着午后的闲暇。自从搬来这里，她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不用再面对徐逸川那张越来越沉默的脸，不用再听他那些“不合时宜”的提醒和所谓的“关心”，子瑜哥永远懂得如何哄她开心，迁就她的所有小脾气。
当门铃响起，快递员将那份标注着“律所文件”的快递送到她手上时，她还愣了一下，带着几分疑惑拆开了信封。
“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跃入眼帘的瞬间，苏若雪先是怔住，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了不屑和嘲弄的嗤笑。
“呵。”她随手翻动着纸张，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条款。当看到徐逸川竟然“自愿放弃房产”时，她脸上的讥诮之色更浓了。
“装什么清高和大度？”她低声自语，语气充满了不以为然，“玩这种以退为进的把戏，故意显得自己多可怜、多付出，想让我内疚？还是以为这样就能逼我服软？徐逸川，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她压根就不相信徐逸川是真心想离婚，更不相信他会舍得放弃那套房子。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徐逸川在屡次“沟通”无效后，使出的另一种更高级的、试图引起她注意和挽回的手段罢了。他肯定还在某个地方，忐忑不安地等着她的反应，等着她看到这份“慷慨”协议后，后悔、心软，然后主动去找他。
她拿着那份协议，几乎是带着一种“拆穿把戏”的得意心情，去找正在书房处理事情的江子瑜。
“子瑜哥，你看，”她把协议递给江子瑜，语气轻快，仿佛在分享一个笑话，“徐逸川给我寄了这个，还说自愿放弃房子呢，好笑吧？”
江子瑜接过协议，快速浏览了一遍，尤其是在财产分割部分停留了片刻。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脸上堆起温和了然的笑意，将协议递还给苏若雪，用一种洞悉一切的口吻说道：“若雪，这你还看不出来吗？他这就是在跟你赌气，故意装可怜、扮大度，想让你觉得对不起他，让你心软回头呢。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没什么本事，就只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他亲昵地拍了拍苏若雪的肩膀，语气笃定地安慰道：“听子瑜哥的，别理他。他现在就是强撑着，故意做给你看的。你放心，他肯定舍不得那套房子，更舍不得你。要不了多久，等他发现这招没用，绷不住了，肯定会灰溜溜地回来求你的。你这时候要是心软，可就正中他下怀了。”
江子瑜的话，句句都说到了苏若雪的心坎里，完美地印证了她自己的猜测。她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心里那点因为看到“离婚协议”而产生的不舒服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和对徐逸川这种“幼稚手段”的不屑。
“我就知道！”苏若雪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笔，在协议最后一页的“女方意见”空白处，带着几分赌气和示威的意味，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
“不同意！除非徐逸川净身出户！”
写完后，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多么解气的事情，随手将那份协议揉成一团，扔在了客厅的角落，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垃圾，不屑再多看一眼。
“好了，不说他了，扫兴。”她重新挽住江子瑜的胳膊，笑靥如花，“子瑜哥，我们晚上去哪里吃饭呀？”
……
几天后，郑律师的电话再次打到了徐逸川这里。
“徐先生，协议已经送达给苏女士了。”郑律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对方的回复是……不同意。并且，她在协议上附加了手写条件。”
“什么条件？”徐逸川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早就在等待这个消息。
“她要求……您净身出户。”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郑律师也在斟酌措辞。
徐逸川听着这话，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苏若雪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她那种理所当然索要一切、从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性格，会提出这种要求，再正常不过。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写下那几个字时，那副骄纵又自以为是的模样。
“知道了。”徐逸川对着话筒，淡淡地回了三个字，语气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麻烦您了，郑律师。接下来，按法律程序走吧。”
挂断电话，他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却照不进他幽深的眼底。
他早就知道，通往解脱的路，不会那么平坦。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