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人?
他见过太多人带着各种目的接近,谄媚的、畏惧的、有所求的,而“好”这个字,从来与他无关。
他并未回应这句听来天真又或许别有深意的话,只淡淡道:
“夜已深,山路难行,我让人送你回去。”
崔妩适时地露出感激又略带羞怯的神情,微微屈膝:
“多谢殿下关怀……那,阿妩告退。”
储观止站在原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
他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消失在寺院小径的转弯处,神色依旧平静无波。
直到流云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重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禀报:
“主子,池横已送入昭狱,按您的吩咐,不会让他好过,但会留他性命。”
储观止“嗯”了一声,目光仍望着崔妩消失的方向,忽然问:
“查一下,她的父母。还有,她寄居江家的具体情况。”
流云一怔,主子向来对无关之人漠不关心,今夜竟会对这位崔姑娘……
但他不敢多问,立刻垂首:“是。”
崔妩在两名沉默的护卫护送下,回到了江家为她安排的偏僻小院。
丫鬟青黛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她一身狼狈、披着男子狐裘回来,吓得魂飞魄散:
“小姐!您这是去哪儿了?可急死奴婢了!”
崔妩挥退护卫,关上房门,脸上那副柔弱无助的神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疲惫。
她解下那件价值不菲的白狐裘,指尖轻轻拂过柔软的皮毛,上面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清冷的松木气息。
“无事,遇到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
她语气平淡,走到盆架前,就着冷水清洗掌心的伤口和脸上的污痕。
水流刺骨,她却毫不在意。
青黛看着她掌心那道不算浅的伤痕,心疼道:
“还说无事!这都受伤了!小姐,您到底……”
崔妩抬起眼,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焦急的丫鬟,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冷笑:
“伤?这点伤算什么。比起在江家看人脸色、仰人鼻息,比起被人当作货物般打量权衡,这点代价,太轻了。”
她拿起储观止给的那方素帕,角上的墨松孤峭挺拔。
她没有用它包扎伤口,而是仔细叠好,放入一个精致的香囊中,贴身收好。
“青黛,记住了,今夜我只是因思念亡父亡母,去听松阁祈福,不幸遇到登徒子池横,幸得世子储观止路过出手相救。”
青黛连忙点头:“奴婢明白!可是小姐……储世子他……他信了吗?”
崔妩对着镜子,慢慢擦干脸上的水珠,镜中的女子眉眼精致,苍白脆弱,眼神深处却藏着暗色。
“他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抓住了机会,走到了他面前,让他记住了崔妩这个名字,并且,欠下了一份人情。”
储观止,国公府世子,陛下眼前的新贵……他的怜悯,他的原则,甚至他那不为人知的一丝心软,都会是她最趁手的利刃。
不知为何,青黛总觉得小姐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
但她喜欢这样的小姐。
起码不用再受欺负了。
崔妩慢悠悠道:“今日,江氏可曾派人来寻过我?”
青黛连忙摇头:“夫人与蕴珠小姐这几日忙着周旋于各世家夫人之间,并未问起小姐半分。”
江氏素来热衷攀附权贵,恨不得将城中有些脸面的命妇都结识个遍,只可惜往往用力过猛,反倒惹人笑话。
崔妩指尖微顿,眸色沉了沉——若她前世的记忆无错,明日,江氏便会差人来了。
只因江蕴珠毛手毛脚,竟将仙源郡主视若珍宝的那只雪白狸奴给弄丢了。
届时,她们定会如前世一般,将她推出去顶罪。
那时百般推拒不得,最终只得咬牙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仙源郡主虽未重罚,只命她亲自去将猫寻回,可那时正值数九寒天,朔风凛冽。
她在冰天雪地里苦苦寻觅了一天一夜,毫无进展。
最后那只猫儿是在佛寺的大殿的佛像下被发现的。
而她却因寒气侵体,落下了难以根治的病根。
此后年年岁岁,只要天一转冷,那蚀骨钻心的疼痛便如影随形,仿佛万千蚁虫啃噬关节,痛楚难当。
镜中那双眼睛,倏地掠过一丝寒意。
果然,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院外便传来了急促的呼唤。
“阿妩小姐!阿妩小姐可起身了?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来人是江氏身边得力的婆子,语气带着惯有的几分不耐。
崔妩早已起身,正对镜梳妆。
她刻意选了件半旧不新的素色衣裙,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掌心的伤口也未刻意遮掩。
青黛快步出去应门,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为难:
“王妈妈,小姐昨夜似乎受了凉,今早起来有些头晕,正歇着呢。不知夫人有何急事?”
那王妈妈探头往屋里瞥了一眼,见崔妩确实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撇了撇嘴,声音却压低了些:
“还不是蕴珠小姐的事!昨日在郡主院里,不小心让郡主心爱的雪团儿跑丢了,郡主正恼着呢!夫人想着阿妩小姐性子沉稳,口风又紧,想请小姐过去帮忙说说情,或是……想想办法。”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再明白不过——顶罪,或是去把那猫找回来。
崔妩在屋内听得真切,她缓步走到门口,微微蹙着眉,声音带着几分虚弱的沙哑:
“王妈妈,母亲有命,阿妩本不该推辞。只是……我这样子,怕是去了反而惹郡主不快。”
她适时地抬起手,用帕子轻掩嘴角,露出了掌心那抹刺眼的伤痕。
王妈妈一眼瞧见那伤,愣了一下:“小姐这手是……”
崔妩垂下眼帘,语气带着后怕与委屈:
“昨夜……去听松阁为父母祈福,回来的路上……遇到些意外,幸得路过的贵人相助,才侥幸脱身。”
王妈妈道:“原是如此……不过这伤在手上,不打紧,老奴拿盒药膏给你就是。”
“有劳妈妈了。”崔妩微微颔首,“那还请转告母亲,阿妩稍作整理,若母亲仍觉得阿妩能帮上忙,阿妩便过去。”
王妈妈应声退下,脚步比来时匆忙了许多。
青黛关上门,松了口气:“小姐,您真要去吗?”
崔妩走到窗边,看着王妈妈远去的背影,眼神冷静:
“去,为何不去?”
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浪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