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刮得人生疼。
乔盈不敢停,身后传来的动静却越来越近。
树影里,两双绿色的眼睛宛若鬼魅迅速而至,它们紧盯着奔跑的女孩,好似盯住了一块美味的食物,恨不得把她吞吃入腹。
在看到界碑那一刻,乔盈加快了速度,脚上蓦然传来一阵刺痛,她往前摔倒在地,离界碑只差了那么一点点距离,抬起头一看,前面已经多了两道人影。
王大郎与抱着孩子的三娘还是一副老实人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危险,然而他们的脸色更是如同死人一般惨白,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来的是死气沉沉。
三娘说道:“你不是说这个姑娘没有什么心机,很好蛊惑,她怎么如此机敏,差点就逃出去了?”
王大郎脸色不太好看,“这不是及时拦住了吗?”
“再差一点,她可是就跑出去了,难得等来一个这么好的身体,若是她跑了,我们的孩子想要长大,还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三娘襁褓里的婴儿“呀呀”了两声,仿佛在附和着母亲的话。
乔盈悄悄地从地上抓了把土,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擦伤,她的脚一瘸一拐的退后,警惕的问:“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三娘又有了笑容,“乔姑娘,你别紧张,我们不想害你,事实上,我们都很喜欢你。”
王大郎同样面带笑意,“这几十年来,我和三娘都在想我们的孩子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看到你的这一刻,我们心里都有了答案。”
婴儿伸出手,圆润润的一双眼睛盯着乔盈,有了诡异的笑意。
三娘道:“你看,我们的女儿也很喜欢你,你忘记了过去,也不知道家在何方,不如就与我们成为一家人吧,我与大郎都会对你好的。”
乔盈算是明白了,这两人想要自己的身体,听他们话里说的那句“几十年”,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对夫妻看起来还很年轻,那婴儿也不过两三个月大,完全没有留下岁月的沧桑痕迹。
他们不是人。
乔盈尽量拖延时间,“你们早就盯上我了,故意告诉我在岔路口下车,走向那条小道,其实是骗我回来。”
王大郎憨厚老实的一笑,“你确实是很敏锐,你与那位公子看起来可不像是兄妹,我偷听到了你们的话,你们要去不同的地方,我们也在赌,赌你会不会孤身一人的走回来。”
“好在你回来了,而那位公子没有同你一起回来,他丢下你不管了,是好事。”三娘抚摸着婴儿的小脸,按捺住了激动,“孩子,你很快就有一具身体,可以如愿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三娘没了耐心,“大郎,动手。”
王大郎扑过来的瞬间,一把土灰撒过来,迷了他的眼睛。
三娘眉头一皱,“真是废物。”
她手上生出利爪,飞身朝着乔盈的背影而去。
乔盈狼狈的避过,又摔在了地上,她的求生欲望极其强烈,可不会允许自己死在这儿,她捡起石头朝着三娘丢了过去,迅速爬起来,将要踏出界碑那一刻,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
王大郎四肢着地,竟不再像人,而是像极了野兽,他的一只长出利爪的手死死的抓住了乔盈的腿,几乎要捅破她的皮肤,疼得厉害。
他手上一用力,乔盈身体失去平衡,被往后拽倒,她再次摔倒在地,浑身都在疼,但她还不愿意认输,手指抓住了界碑,拼命地与身后拖拽的力量作斗争。
当一只蝼蚁妄图与力量悬殊的猛兽对抗,这意外的求生毅力,竟也显得可笑,但却更让人感觉到了恼怒。
三娘抱着孩子,慢慢悠悠的走到乔盈身边蹲下,她目光好似透着怜悯,好言相劝,“你这又是何必呢?乖乖和我们回去,成为我们的家人,不好吗?”
乔盈两只手都抓住了界碑,抬眼看去,只吐出了一个字,“滚!”
三娘微愣,随后是恼羞成怒,“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居然说出如此粗鲁的话,这可不好。”
她腾出一只手,抓住了乔盈的手,一点点的把她抓住界碑的手指抠下来。
三娘笑,“你现在这么努力不过也只是徒劳而已,没有人能救得了你,若非那个瞎子先走一步,我还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
骤然破风声袭来,三娘只觉后颈一麻,尚未回头,那杖身已顺势下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狠狠按在地上。
三娘想爬起来,但压在脑袋上的东西仿佛有千钧之重,竟如被钉住的猎物般,连挣扎的力气都无从施展。
少年一袭青衣,一缕白发拂过覆眼的白绫,他手中乌木盲杖的杖尖轻抵地上的人,唇边噙着浅淡笑意,周身温雅如月下清风。
他嗓音温和,“我好像听到有人提起了我。”
乔盈意外出声:“沈青鱼!”
沈青鱼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眼覆的白绫虽遮了视线,却丝毫不减那份温润,“乔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三娘被压制在地上无法动弹,她大叫,“大郎!”
王大郎宛如兽影一般冲了出来。
乔盈的脚上失去了钳制,身体的拉扯感陡然消失,她刚用磨出血的手撑着地面坐起来,忽的见到了残忍的一幕。
盲杖在少年掌心转了个轻巧的圈,杖尖精准抵住王大郎的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王大郎的手便以反向角度弯折,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脖子又被硬生生的折断,头掉落在地,脖颈处的血喷涌而出。
“大郎!”
三娘痛心疾首的唤出声,放下孩子迅速跃起,从后方挥刀劈向沈青鱼后颈,沈青鱼竟侧身避开,反手将盲杖捅进对方心口。
他的动作向来不急不缓,仿佛在特意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抽搐,唇角笑意更深,眼上白绫都似染了几分诡异的温度。
少年分明看不见,杀人的手段却精准得可怕。
三娘的心口被捅出来了一个伤口,她居然还没有死,狼狈的往后退,藏进了阴影里。
少年却一步步走近。
乔盈出声提醒,“等等,沈青鱼,不能走进来!”
沈青鱼却只是一笑,从容的踏进了界碑的范围。
他不过抬起脸,“看”向树影之中,一股寒意迅速蔓延而来,把藏在黑暗里的人影逼了出来。
三娘狼狈的倒地,尚来不及反应,盲杖已是轻点上她的膝盖,又是一声骨裂声,她惨叫出声。
沈青鱼微笑,“你似乎忘了我之前与你说过的话。”
“不,求你饶过我,我也不想害人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你有苦衷,与我何干?”
沈青鱼浅笑着,又微微垂首。
三娘预料到了什么,她膝盖骨头已碎,只能爬在地上,狼狈的求情,“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沈青鱼轻笑一声,当着三娘的面,一只脚踩上地上的襁褓。
那襁褓里的“婴儿”却在陡然间发生了变化,手脚并用也宛若野兽爬了出来,随后身形再渐渐变大,居然化作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
可惜它还没有逃出几步,霎时间被寒意笼罩,冰霜覆盖其身,宛若牢笼,让它动弹不得。
乔盈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这到底是个什么光怪陆离的世界?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三娘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大虫,在她的眼里,眼前的这头大虫并非野兽,只是她的孩子而已。
少年慢慢的从冰霜的野兽后走出来,他缓步靠近,面上带笑,在这个“可悲的母亲”之前,他的凉薄显露无疑。
“当真是可怜的伥鬼。”
也不等对方回答,盲杖落在三娘头颅上时,骨头碎裂的声音回荡在夜色里,三娘倒进血泊,面目狰狞,睁着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却再也没了动静。
“哗啦啦”几声,被冰霜凝住的大虫寸寸碎裂,又化作水雾消失。
地上的两具尸体,霎时间化成了白骨。
乔盈又挪了挪身子,离尸骨更远,心里发毛,瘆得慌。
阴影随风而来,像是轻而易举的笼罩了她的整个身体。
乔盈抬起眼眸,少年立在霜色里,青衣被夜风拂得微晃,白发沾着细碎月光,眼覆的白绫衬得下颌线条愈发清润。
“这个世间很危险,是吗?”
乔盈紧张的咽了口口水,缓慢点了点头,“是。”
他颇为同情,话里带着几分似叹非叹的意味,“你才与我分离一会儿,便把自己伤得如此悲惨,多可怜呀。”
乔盈缩了缩身子,脚疼,手也在疼。
他问:“你如此弱小,能在这险象环生的世间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可往后的路,若再没人护着,又该怎么办呢?”
乔盈几次抬眼悄悄看他,观察着他的神色,最后,她只能试探着说道:“我与你一道,不再分开了,好吗?”
沈青鱼闻言,唇边的笑意缓缓漾开,比方才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
“甚好。”
月上中天之时,夜风也更冷了。
乔盈抱着手里的盲杖,手指有些发抖,她忍不住再抬起眼,看着抱着自己的少年,下颌线条柔和又精致漂亮,容貌昳丽到了诡谲的地步。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少年微微垂首,唇角弧度又添了轻快,“我知道,是我好看,所以你又盯着我瞧了。”
乔盈霎时间接不上话。
身后是凤凰镇的界碑,却起了一场雾,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但那场残酷的虐杀还浮现在她的眼前。
很奇怪,他杀人的手段是冷的,可他的怀抱是暖的。
乔盈最终叹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算了,反正想不通,干脆躺平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