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最后一道山梁,乱葬岗的轮廓终于在暮色中显露出来。
说是岗,其实是片凹陷的谷地,遍地都是半露的白骨和歪斜的墓碑,不少坟头塌陷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只只窥伺的眼睛。风从谷中穿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卷起地上的纸钱灰,在空中打着旋儿。
“就是这儿了。”墨影趴在林默肩头,绿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阴气比我想的还要重,小心点,别踩那些没封土的坟。”
林默点点头,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到处都是松软的泥土和散落的骸骨。他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什么。镇魂铃在他掌心微微发烫,像是在预警。
夕阳的余晖洒在谷中,给白骨和墓碑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金色。林默注意到,有些墓碑上没有名字,只刻着奇怪的符号,和镇魂铃上的花纹有几分相似。
“这些是镇魂司设的镇魂碑,”墨影解释道,“用来镇压地里的冤魂,防止它们破土而出。”
林默凑近一块墓碑,用手拂去上面的尘土。符号的线条苍劲有力,透着一股凛然的正气,让周围的阴冷气息都淡了几分。
“爷爷的残魂会在哪?”他问道。
“阵眼附近,”墨影抬起头,看向谷地中央,“那里应该有棵老槐树,是阵眼的标志。”
林默顺着它看的方向望去,果然在谷地中央看到一棵巨大的槐树,树干粗壮得需要几人合抱,枝繁叶茂,即使在黄昏中也透着勃勃生机,与周围的死寂格格不入。
“走吧。”他深吸一口气,朝着老槐树走去。
越靠近谷地中央,阴气就越重,林默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灰色雾气,那是由无数细小的怨魂凝聚而成的。镇魂铃的光芒变得越来越亮,将那些雾气逼退三尺。
突然,脚下传来一阵异动。林默低头一看,只见一只惨白的手从泥土里伸了出来,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紧接着,更多的手从四面八方伸出,破土而出的还有一个个残缺不全的尸身,有的没有头,有的没有腿,拖着腐臭的身躯朝着他围拢过来。
“是地缚灵!”墨影低吼,“被埋在这儿的冤魂,受阴气滋养变成了僵尸!”
林默心中一紧,镇魂铃的金光虽然能逼退普通怨魂,对这些实体化的僵尸却没什么效果。他用力踢开抓住脚踝的手,转身想跑,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僵尸们围在了中间。
僵尸们发出“嗬嗬”的怪响,腐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贪婪的欲望。它们伸出利爪,朝着林默抓来。
林默挥动背包砸开一只僵尸的手臂,同时掏出醒神草,捏碎了往周围一撒。清香瞬间弥漫开来,僵尸们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些,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有用!”林默精神一振,趁机从僵尸群的缝隙中钻了出去,朝着老槐树狂奔。
僵尸们在身后紧追不舍,速度竟比看起来快得多。林默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跑,眼看就要跑到老槐树下,却被一个突然从树后走出的人影拦住了去路。
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手里拿着把铁锹,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老农。但他站在那里,周围的僵尸却不敢靠近,仿佛有所忌惮。
“后生,你是来干啥的?”老农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默愣了一下,警惕地看着他:“我找人。”
“找谁?”老农眯起眼睛,“这儿除了我这个守墓的,就只有些‘东西’了。”
“守墓人?”林默皱眉,“我找林啸风。”
老农的眼神突然变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你找林队长?”
林默心中一动:“你认识他?”
“认识,”老农点点头,脸上露出缅怀的神色,“当年我还是个娃的时候,林队长带着人在这儿打鬼子,不少兄弟都埋在了这儿。”他顿了顿,“你是他啥人?”
“我是他孙子。”
老农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像,真像。尤其是这眼睛,跟林队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放下铁锹,“跟我来,别让这些东西缠上了。”
他转身朝着老槐树走去,那些围上来的僵尸像是看到了克星,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来。林默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肩头的墨影,墨影冲他点了点头,示意可以相信。
林默跟在老农身后,来到老槐树下。他才发现,树下有一间小小的土屋,看样子是守墓人住的地方。
“进来吧。”老农推开土屋的门。
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墙角堆着些柴火和纸钱。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屋内的陈设。
老农给林默倒了碗水:“我叫王老实,守这乱葬岗快五十年了。”
林默接过水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心中稍微安定了些:“王大爷,您知道我爷爷的事?”
“知道些,”王老实坐在桌旁,掏出旱烟袋,“当年林队长他们不仅打鬼子,还在这儿做些‘别的事’。具体是啥我不清楚,只知道他们经常夜里来,围着这棵老槐树念念有词。”他吸了口烟,“后来林队长牺牲了,就埋在这棵树下。”
林默心中一震:“我爷爷埋在这儿?”
“嗯,”王老实点点头,“就葬在树根底下,没有立碑。他说这样能更好地‘守着’。”
林默走到老槐树下,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难怪这里的阴气比别处淡,原来是爷爷的忠魂在守护着。
“那你见过我爷爷的残魂吗?”他问道。
王老实摇摇头:“没见过,但我总感觉他就在这儿。有时候夜里起夜,能看到树底下有个穿军装的影子,一动不动地站着。”
林默的心跳快了起来,爷爷果然在这里。
“对了,”王老实突然想起什么,“前几天来了一群穿黑西装的人,凶得很,问我老槐树在哪儿,还想挖树根。我没答应,被他们打了一顿。”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淤青,“那些人身上的味儿跟地里的‘东西’一样,腥得很。”
是刀疤脸他们!林默的心沉了下去,他们果然已经来过了。
“他们没怎么样吧?”
“没,”王老实摇摇头,“他们挖了几下,不知咋的,突然跟见了鬼似的跑了。我估摸着是林队长显灵了。”
林默松了口气,看来爷爷的残魂确实在守护着阵眼。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谷中的风声越来越响,夹杂着僵尸的嘶吼和怨魂的哀嚎。王老实关上门,点燃了桌上的油灯:“今晚你就在这儿歇着吧,夜里别出去。”
林默点点头,找了个角落坐下。他掏出拘魂录,借着油灯的光再次翻看。最后一页的纸条上,“至亲之血”四个字格外醒目。
他的血算吗?他是爷爷的孙子,应该也算至亲吧。可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爷爷没说完的话,似乎在暗示母亲的血才是关键。
“在想什么?”墨影跳到他腿上,轻声问道。
“在想怎么加固封印,”林默叹了口气,“还有我母亲的事。”
墨影沉默了片刻:“明天子时,阵眼的力量最弱,到时候你试着用自己的血看看。如果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林默点点头,将拘魂录收好。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屋外的嘶吼声和哀嚎声不断传来,让他心烦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刨土。
“王大爷,您听到了吗?”林默推了推旁边打盹的王老实。
王老实猛地惊醒,侧耳听了听,脸色瞬间变了:“不好!是那些东西在刨坟!”
他抄起墙角的铁锹,打开门冲了出去。林默也立刻跟了出去,只见老槐树下,几个僵尸正用爪子疯狂地刨着树根下的泥土,泥土飞溅,已经露出了一个大坑。
而在坑底,隐约能看到一口棺材的一角。
“住手!”王老实怒吼着冲上去,一铁锹拍在一个僵尸的头上。僵尸的脑袋被拍得稀烂,却依旧挥舞着爪子刨土。
林默也立刻催动镇魂铃,金光闪烁,逼退了几个靠近的僵尸。但这些僵尸像是疯了一样,不顾金光的灼烧,拼命地刨着土,仿佛棺材里有什么他们极其渴望的东西。
“它们想干什么?”林默一边抵挡僵尸的攻击,一边问道。
王老实的脸色凝重得可怕:“它们在找林队长的尸骨!这些东西被人控制了!”
被人控制了?林默心中一紧,是刀疤脸他们?可他们为什么没来?
就在这时,坑底的棺材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棺盖被从里面顶开了。一股浓郁的黑气从棺材里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老槐树。
黑气中,一个穿着军装的身影缓缓坐了起来,正是林默在木屋中见过的爷爷的残魂!只是此刻,他的眼睛里燃烧着幽蓝的火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散发着狂暴的戾气。
“爷爷?”林默失声喊道。
爷爷的残魂没有回应,他缓缓站起身,从棺材里飘了出来,周身的黑气越来越浓。那些刨土的僵尸看到他,纷纷停下动作,对着他跪拜起来,像是在朝拜君王。
“不好!林队长的残魂被污染了!”王老实惊呼,“是‘蚀骨虫’!它们钻进了尸骨里,控制了他的残魂!”
林默这才注意到,爷爷残魂的身上爬满了细小的黑色虫子,正是之前钻进地板缝隙的蚀骨虫!它们在黑气中蠕动着,不断啃食着残魂的能量。
“爷爷!”林默目眦欲裂,催动镇魂铃朝着蚀骨虫打去,“醒醒啊!”
金光撞在黑气上,发出“滋滋”的响声,黑气剧烈翻滚,却没能伤到蚀骨虫分毫。爷爷的残魂抬起头,幽蓝的火焰死死盯着林默,缓缓抬起了手。
周围的黑气瞬间凝聚成无数黑色的尖刺,朝着林默和王老实射了过来。
“小心!”王老实一把将林默推开,自己却没能躲开,被一根尖刺贯穿了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粗布褂子。
“王大爷!”林默目眦欲裂。
爷爷的残魂却没有停下,更多的尖刺凝聚成型,再次射来。林默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痛苦万分,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拘魂录突然再次发烫,书页自动翻开,最后一页的纸条无风自燃,化作一道红光,钻进了爷爷残魂的体内。
爷爷的残魂猛地一震,幽蓝的火焰剧烈闪烁,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在挣扎。
“是母亲的血契!”墨影大喊,“快用你的血!你的血能唤醒他!”
林默没有丝毫犹豫,抓起身边的一块尖锐的石头,狠狠划破了手掌。鲜血涌出,他将手掌按向爷爷残魂的胸口。
就在他的血触碰到爷爷残魂的瞬间,镇魂铃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光,将黑气和蚀骨虫全部震飞。爷爷残魂眼中的幽蓝火焰渐渐熄灭,恢复了清明。
“阿默……”他看着林默,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身影却在金光中渐渐变得透明。
“爷爷!您别走!告诉我母亲的事!”林默急得大喊。
爷爷的残魂笑了,声音越来越微弱:“你母亲……她在……鬼王……”
最后几个字消散在空气中,爷爷的残魂彻底消失了。那些被控制的僵尸也瞬间瘫倒在地,化作了一地白骨。
林默瘫坐在地上,手掌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感觉不到疼。爷爷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母亲在鬼王那里?
王老实捂着受伤的肩膀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后生,节哀。林队长这是解脱了。”
林默点点头,心中却充满了疑问和担忧。母亲在鬼王那里?这意味着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谷地方向,那里的阴气似乎比之前更重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还有一天,就是鬼王封印最弱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