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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翌日,腊月二十九。

​大兴安岭的早晨,是被冻醒的。

窗户纸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霜花。

​陈野睁开眼,呼出的热气瞬间在睫毛上结成了白霜。

水缸里的水冻实了,那是昨晚打的井水,此刻成了个大冰坨子。

​“这天儿,能把尿尿的东西冻折喽。”

​陈野嘟囔了一句,踹了踹旁边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虎子。

​“起来,干活。”

​虎子迷迷瞪瞪地坐起来,吸溜了一口挂在鼻子下的清鼻涕,肚子立马像打雷一样响了起来。

​“三哥,饿……”

​“走,带你花钱去。”

​陈野摸了摸怀里那三十六块钱。经过一夜的体温焐着,这钱热乎乎、潮叽叽的,带着股让人安心的油墨味儿。

​推开庙门,外面的雪停了,但天冷得吓人。

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村里的烟囱都开始冒烟了,灰白色的煤烟味儿夹杂着谁家炸油梭子的香气,顺着西北风飘过来,勾得人馋虫直打滚。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中心的杨树屯代销点走去。

​这年头,代销点就是村里的CBD。

​三间红砖大瓦房,门口挂着个褪了色的木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

门口的台阶被踩得光溜溜的,还撒着昨晚谁家孩子放鞭炮留下的红纸屑。

​一掀开那厚重的、油腻腻的棉门帘子,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人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在抢着买年货。

​柜台后面,站着个烫着大波浪卷发、涂着红嘴唇的女人。

她正嗑着瓜子,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瓜子皮噗噗地往地上吐。

​张翠花,外号赛貂蝉。

​杨树屯最势利的女人,也是陈野上辈子没少受气的主儿。

​“买啥?排队去!挤啥挤,赶着投胎啊?”

张翠花不耐烦地用手里的苍蝇拍敲着玻璃柜台,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要饭的。

​陈野带着虎子挤了进去。

​虎子看着柜台玻璃罐子里的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买把锯条,一把刨刃,再来两斤挂面,一斤散白。”

​陈野的声音不大。

​张翠花听到这声音,动作一顿,抬头一看是陈野,那张涂得像猴屁股一样的脸立马拉了下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陈野狗吗?”

​张翠花把手里的瓜子往盘子里一扔,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声音尖得像掐了脖子的鸡,“咋的?要饭要到这儿来了?这儿可不是善堂,概不赊账!”

​周围买东西的村民都哄笑起来。有人窃窃私语:“听说昨晚他在吴家大院挺威风啊?”

“拉倒吧,肯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骗了吴老二俩钱。”

​陈野没恼。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张翠花,看着她那件的确良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红线绳,那是拴玉佩用的。

​脑海中的《鲁班经》微微一动。

​他没接话,只是伸手进怀里,掏出那张崭新的大团结,轻轻往玻璃柜台上一拍。

​“啪!”

​声音清脆。

​十块钱。

在这个大部分人还在用分币的年代,这张灰蓝色的票子有着绝对的冲击力。

​笑声戛然而止。

​张翠花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她盯着那张钱,又看了看陈野,心里那股酸水直往上冒:“哟,还真有钱啊?偷的还是抢的?”

​“哪那么多废话,拿东西。”

陈野手指在柜台上点了点。

​张翠花撇了撇嘴,心里不痛快,手上就开始使坏。

​她转身从身后的货架最底层,掏出一把生了锈斑的锯条,又随手抓了一把看着就钝的刨刃,往柜台上一扔。

​“给!最好的飞鱼牌锯条,两块钱一把。爱要不要。”

​这是明摆着坑人。那是积压的残次品,平时都当废铁卖。

​虎子急了:“你这婆娘咋这样?那锯条全是锈!”

​“嫌不好?嫌不好去县城买啊!”

张翠花翻了个大白眼,吃准了陈野不懂行。

​陈野伸手拿起那根锯条。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火,或者忍气吞声买了。

​但陈野只是用两根手指捏住锯条的一端,拿到耳边,另一只手轻轻在锯条上一弹。

​“叮——”

​声音沉闷,尾音发涩,像是破锣。

​“钢火死了,这锯条淬火的时候过了头,一掰就断。”

陈野淡淡地说着,随手两指一用力。

​“崩!”

​那根看起来结实的锯条,竟然像干脆面一样,被他两根手指轻轻一掰,直接断成了两截!

​“这……”

​张翠花傻眼了。周围的村民也都瞪大了眼睛。这是啥手劲儿?

​陈野把断锯条扔在柜台上,发出一声脆响。

​“老板娘,做生意讲究个货真价实。你拿这种死钢糊弄我,是欺负我不懂木匠活,还是觉得这供销社是你家开的,能随便坑社员的钱?”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张翠花脸都绿了。

这年头,破坏“为人民服务”的名声可是要挨批斗的。

​“你……你别胡说!是你自己弄断的!”张翠花色厉内荏。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有数。”

​陈野目光越过她,看向货架高处那个落满灰尘的角落,“把上面那个红纸包着的拿下来。那是两年前进的抚顺特钢,那才是正经玩意儿。”

​张翠花心里一惊。那批货确实是两年前的存货,因为进价高一直没卖出去,他怎么知道藏在那儿?

​被陈野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盯着,张翠花莫名觉得心慌,只能骂骂咧咧地踩着凳子去拿。

​新的锯条拿下来了,油纸包着,一打开,蓝幽幽的光,带着股凛冽的寒气。

​陈野再次一弹。

​“嗡——”

​声音清越激昂,像龙吟,余音袅袅,在嘈杂的屋里回荡了足足三秒。

​“好钢。”

​陈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鲁班术讲究“听声辨形”,这把锯条,够他用一阵子了。

​“再来一瓶罐头,要黄桃的。”陈野指了指最贵的那个。

​“给!撑死你!”张翠花气呼呼地把东西装进网兜里。

​陈野付了钱,把网兜递给早已两眼放光的虎子。

​临走前,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张翠花坐的那个高脚圆凳。

​“老板娘,看在都是乡里乡亲的份上,提醒你一句。”

​陈野指了指那个凳子腿,“那凳子是榆木做的,但下面那根横枨用的是槐木。榆木硬,槐木脆,又是鬼木。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腰酸背痛,晚上睡觉腿抽筋?”

​张翠花一愣,手里的瓜子都掉了。

​神了!她最近确实每晚腿抽筋,疼得睡不着觉,贴了多少膏药都不管用!

​“你……你怎么知道?”

​“槐木招阴,又是横着长,正好卡在你足三里的位置,截了你的气血。”

陈野淡淡道,“想好病,换个柳木的凳子。信不信由你。”

​说完,陈野带着虎子,在众人敬畏又好奇的目光中,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和那个脸色煞白、下意识跳下凳子的张翠花。

​……

​出了供销社,虎子乐得合不拢嘴,抱着那瓶黄桃罐头像是抱着个元宝。

​“三哥,你刚才太神了!你看那赛貂蝉的脸,跟吃了苍蝇似的!”

​陈野笑了笑,撕开那包挂面,直接干嚼了一根,麦香味让胃里舒服了不少。

​“这不算啥。虎子,记住了,手艺人走到哪,靠的都是眼力。眼力到了,神鬼都得让路。”

​两人正说着,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那声音是从村东头传来的,像是个闷雷,震得地上的雪都颤了三颤。

​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狗叫声。

​“哎呀妈呀!房塌了!!”

“救人啊!老吴家的正房塌了!”

​街上的村民们愣了一下,随即像炸了窝的马蜂一样,疯了一样往村东头跑。

​“卧槽!真塌了?!”

虎子眼珠子瞪得溜圆,看着陈野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三哥,你这嘴是开了光吧?”

​陈野站在原地,听着那边的动静,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昨晚的大雪,加上阴沉木吸水后的膨胀力,那个本就结构有问题的房梁,根本撑不过太阳出来的这一刻。

​所谓热胀冷缩,在鲁班术里,就是阴阳失衡。

​“走,去看看。”

​陈野把锯条别在腰间,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渣子,“该去收咱们的尾款了。”

​……

​吴家大院此刻一片狼藉。

​原本气派的五间大正房,中间那间的主梁彻底断了,房顶塌了个大窟窿。瓦片、碎木头、积雪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万幸的是,吴奎昨晚被陈野吓住了,虽然心疼钱没舍得掀房顶,但也没敢让老婆孩子在正屋睡,全家挤在西屋。

​此时,吴奎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个大窟窿,还有那根断成两截、露出里面黑色木茬的大梁,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是后怕,更是恐惧。

​如果昨晚没听陈野的,如果不信那个邪,此刻他那宝贝儿子,恐怕已经被砸成肉泥了!

​“陈师傅呢?陈师傅在哪?!”

​吴奎像疯了一样抓住一个看热闹的村民就喊,“快去请陈师傅!不,去请陈爷!!”

​就在这时,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

​陈野双手插在袖筒里,带着虎子,踩着嘎吱作响的积雪,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阳光洒在他身上,虽然还穿着那身破棉袄,但在这一刻,在所有杨树屯村民的眼里,这个年轻人的身影,竟变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陈野看了一眼那个大窟窿,又看了一眼满脸冷汗跑过来的吴奎,嘴角微微上扬:

​“二爷,这回,这三十六块钱,花得值不值?”

​吴奎腿一软,差点又跪下。

​“值!太值了!”

吴奎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颤声道,“陈爷,从今往后,这杨树屯的木匠活,您说了算!谁敢跟您抢,我吴老二第一个削他!”

​人群中,昨晚还嘲笑陈野的几个人,此刻都缩了缩脖子,看向陈野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

​在东北农村,能打架的不算狠人。

能断人生死、一语成谶的,那才是真神。

陈野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复杂、畏惧、讨好的目光。

他知道,他在杨树屯的脚跟,算是彻底站稳了。

但他的目光没有停留,而是看向了远处的大山。

那里,才是他要征服的真正战场。

“虎子,”陈野低声说道,“吃完罐头,跟我进山。咱们去伐木,给你打一张这世上最结实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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