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次日是杉鹊长老传授丹道。
不必像前日那样起早跑山，秦昭雪却依旧在天微亮时起身，在院子里将昨日所学的剑招又练了几遍。
晨露沾湿了她的衣摆，她却浑然不觉。
在太一宗时，她总是偷偷早起练剑，生怕被人看见嘲笑。
如今能光明正大地在晨光中挥剑，竟让她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恍惚。
直到朝阳彻底跃出山脊，她才收剑走向膳堂。
“唉，每次杉鹊长老上课就吃这些清汤寡水的。”吴晗意抱着胳膊，对着满桌素菜直撇嘴。
桌上摆着清炒灵蔬、药膳粥、还有几碟腌渍的小菜，确实不见半点荤腥。
“二师姐忍忍吧，”秦昭雪在她身旁坐下，“过几日就能吃肉了。”
“说是这么说……”吴晗意耷拉着脑袋，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秦昭雪环顾四周，没见着温如玉和江逐风：“大师兄和三师兄还没来？”
杉鹊长老正好端着一碟新拌的凉菜进来，闻言温和笑道：
“他俩一早就去镇上了。咱们宗门与镇上几家药铺有合作，每月都要送些丹药过去，再采买些药材回来。”
秦昭雪了然。
青玄宗人少，想必每人都要兼着些庶务。
正说着，门外传来江逐风欢快的声音：“我们回来啦！”
两人前后脚进来，皆是风尘仆仆。
江逐风一眼就看见秦昭雪，径直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掏出个玄色锦袋塞进她手里。
“喏，小师妹拿着！”
秦昭雪接过细看，竟是枚芥子袋。
神识探入，里面不仅有常用丹药、符箓，更有一柄寒光隐现的中品灵剑，剑柄上刻着浅浅的云纹，简洁雅致。
“看小师妹什么都没带，就擅自准备了这些日常用的。”
温如玉笑着解释，语气温和，“可还合意？”
秦昭雪握着那枚还带着体温的芥子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在太一宗十六年，她连个像样的储物袋都没有。
秦海川说她“用不上”。
“多谢大师兄。”她最终只低声吐出这四个字。
一旁的江逐风立刻凑上来，眼睛亮晶晶的：“我呢我呢？这灵石我可也出了一份！”
他那如孩童争糖的模样，逗得秦昭雪忍不住弯了唇角：“自然也谢过三师兄。”
“嘿嘿，客气什么！”江逐风挠头笑道，“多唤几声师兄来听便是，我爱听！”
“好了好了，”吴晗意敲着碗沿催促，“先用饭吧，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饭后，杉鹊长老领着四人来到他的院子。
院中早已摆好四张长桌，每张桌上都放着一尊样式古朴的丹炉，旁边整齐排列着各类灵草。
小院里药香清淡，四周竹架上晾晒着各色药材，其间竟还挂着几串红艳艳的肉干，平添几分人间烟火气。
“上次讲了愈神丹，炼制过程有些繁杂。”
杉鹊长老语速轻缓，声音如涓涓细流，“今日正好小四刚来，我便再讲一遍。”
他边说边取出几株灵草，讲解药性、火候、提炼时机。
吴晗意听着听着，脑袋已经开始一点一点，昨日练剑还生龙活虎的她，此刻却困得眼皮打架。
温如玉听得认真，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显然早已精通此道。
江逐风则完全提不起兴趣，已经开始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起了歪歪扭扭的小人。
“小四，”杉鹊长老看向秦昭雪，“可听明白了？”
秦昭雪心知这堂课是为她而重讲，心中某处悄然柔软：“弟子明白了。”
“甚好，那便开炉吧。”
四人各自回到桌前。秦昭雪静下心来，按方才所授步骤，先以灵力温炉，再依次投入灵草，控制火候提炼灵液。
她动作虽有些生疏，却每一步都做得极为认真。
正当她全神贯注之际——
“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炸开！
秦昭雪惊得抬头，便见江逐风习以为常地摆摆手：“小师妹莫慌，是二师姐又炸炉了。家常便饭，习惯就好。”
果不其然，杉鹊长老与温如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吴晗意面前的丹炉正冒着滚滚黑烟，她却一脸淡定地拍了拍炉身，嘀咕道：
“这次撑得比上次久些。”
秦昭雪定了定神，继续专心炼丹。时间缓缓流逝，炉中药香渐渐浓郁。
“时辰到。”杉鹊长老温声道，“都来看看成果吧。”
温如玉率先上前，交出一枚圆润饱满、丹纹清晰的愈神丹。杉鹊长老接过细看，满意点头：
“上品，如玉的丹术越发精进了。”
轮到吴晗意时，她没用药瓶，而是端着一口大黑锅上去了。
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杉鹊长老唇角微抽，默默封住了嗅觉。
“小二啊，”他叹息着看向锅中那团焦黑黏稠之物，“说了多少次，炼丹忌心浮气躁。你看这丹……形神俱散啊。”
何止形神俱散，那一团东西简直难以名状。
吴晗意却一脸理所当然：“样子不重要，药效没差就行。”
“话是这么说……但这卖相，价格怕是要打对折。”
“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接着是江逐风，交出一枚中规中矩的中品丹，无功无过。
最后轮到秦昭雪。
她小心翼翼地将丹瓶奉上。
杉鹊长老启瓶轻嗅，眼中倏地迸发出惊艳之色。
他取出丹药仔细端详——丹体浑圆，隐隐有光华流转，虽不及温如玉那枚上品丹完美，却也已达中品巅峰，更难得的是药香纯净，毫无杂质。
“你此前……可曾炼过丹？”他蓦然抬头。
“不曾，今日是初次尝试。”秦昭雪有些忐忑，“可是……炼得不好？”
“非但不是不好，”杉鹊长老激动得站起身，“是极好！堪称璞玉浑金！”
其余三人皆露讶色，已许久未见杉鹊长老如此激动。
“你于此道天赋异禀。”
他殷切地望着秦昭雪，眼中满是发现美玉的喜悦，“日后炼丹若有疑难，随时可来寻我。”
“是，多谢长老。”秦昭雪垂首应下，心中却有些恍惚。
在太一宗时，她的天赋无人看见，无人认可。
如今在这小小的青玄宗，却被人如此珍视。
课后，四人结伴离开。
吴晗意揽着秦昭雪的肩，笑道：
“没想到小师妹还是个炼丹天才！以后咱们宗的丹药就靠你和大师兄了！”
“二师姐莫要取笑我。”
“这怎么是取笑？”江逐风从另一边凑过来，“你是没看见杉鹊长老刚才的眼神，跟捡了宝似的！”
温如玉走在稍后，温声道：“小师妹确是有天赋，假以时日，定能超越我。”
“大师兄过誉了。”
“我说真的。”温如玉笑容温和，“你控火精准，心思细腻，正是炼丹所需的心性。”
说说笑笑间，已回到住处。
秦昭雪正要回自己小院，却被吴晗意叫住。
“小师妹，晚上要不要来我这儿？我那儿有杉鹊长老酿的果酒，偷偷藏了一小坛。”
秦昭雪微微一怔。
在太一宗时，从无人邀她去“坐坐”。
“……好。”
是夜，秦昭雪叩响吴晗意的院门。
门一开，果酒香气扑面而来。
吴晗意已备好两个小杯，烛光下，她素日凌厉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尝尝，杉鹊长老的手艺。”
秦昭雪浅抿一口，清甜的果香在口中化开，带着淡淡的灵力暖意。
“好喝。”
“是吧！”吴晗意得意地晃了晃杯子，“我偷……咳，拿的时候，长老还假装没看见呢。”
两人对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烛火摇曳，映着彼此的面容。
“小师妹，”吴晗意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在太一宗……很苦吧？”
秦昭雪握杯的手指微微一紧。
“我看见你手上的伤。”吴晗意没有看她，只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那么多，那么深……得有多疼啊。”
沉默在烛光中蔓延。
良久，秦昭雪低声道：“习惯了，就不觉得疼了。”
“可那些伤……本不该有的。”
吴晗意抬头，眼中映着烛火，“以后在青玄宗，没人能再伤你。我保证。”
她说得郑重，仿佛在立誓言。
秦昭雪看着眼前这个相识不过数日的师姐，心中某处坚固的冰层，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嗯。”她轻轻点头，唇角浮起一丝真实的笑意，“我相信二师姐。”
夜渐深，秦昭雪回到自己小院。
她没有立刻入睡，而是盘膝坐于榻上，继续以混沌灵气滋养根骨。
那些金色纹路又清晰了几分，像是干涸大地上的涓涓细流，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生机。
“今天感觉如何？”野鹤的声音懒洋洋响起。
“很好。”秦昭雪顿了顿，补充道，“比在太一宗时，好太多了。”
“那就好。”野鹤轻笑，“不过别高兴太早。根骨修复非一日之功，你这进度，没个一年半载成不了。”
“我明白。”
“明白就好。”野鹤顿了顿，忽然道，“你那大师兄……炼的丹药有点意思。续骨丸里加了‘生生草’，这东西可不便宜。”
秦昭雪一怔。
她想起那枚丹药的温热，想起江逐风亮晶晶的眼睛。
原来那些看似寻常的好意，背后都是真心的付出。
“我知道。”她轻声道，“所以我会好好修炼，不辜负他们。”
“这才像话。”
野鹤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满意，“不过你也别光顾着感动。青玄宗虽好，但太一宗那边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秦昭阳的伤势若好了，秦海川夫妇迟早会找上门。”
秦昭雪眸色一冷：“我知道。”
她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秦昭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