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在颠簸的土路上卷起漫天黄尘。
江城西郊,老氮肥厂遗址。
这里已经被荒草吞没了一半,断壁残垣像野兽露出的獠牙,森森地指向天空。
五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把这里的中心区域夷为平地,至今寸草不生。
李建军把车停在警戒线外围——那条警戒线早就烂成了几根飘荡的塑料条。
“到了。”
李建军熄了火,手却没离开钥匙,指节用力到发白,“这五年,我每年清明都来。但我从来不敢进那个中心坑。”
他转头看向陆然,眼底布满红血丝,“你说那是舞台?谁会在坟地上搭台子?”
陆然推门下车。
瞬间,海啸般的噪音撞进了他的耳膜。
【疼……好烫……我的皮被烧焦了……】
【那个穿警服的人在笑……他为什么在笑?】
【火……到处都是火……】
陆然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差点跪倒在地。
鼻血再次涌了出来,滴在干裂的土地上。
这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根钢筋,都在尖叫,都在循环播放着五年前那一瞬的惨烈记忆。
“喂!你怎么了?”李建军下车扶住他。
“吵死了……”陆然咬着牙,用力拍了拍耳朵,像是要把那些钻进脑子的声音赶出去,“这里……太热闹了。”
他推开李建军,跌跌撞撞地走向那个巨大的弹坑。
李建军跟在后面,拔出了枪,警惕地扫视四周。
虽然这里只有风声和乌鸦的叫声,但他感觉背后发凉。
陆然在弹坑边缘停下。
这里到处是黑色的焦土和扭曲的金属构件。
他闭上眼,开启【死物共情】。
他在寻找一个特定的声音。
既然陈光没死,那么现场一定留下了某种“道具”,用来伪造那个惨烈的死亡现场。
杂乱的哀嚎声中,一个奇怪的节奏引起了他的注意。
【滴答……滴答……】
那是……倒计时的声音?
不对,那是怀表的走针声。
声音来自弹坑中心,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大水泥板下面。
陆然跳进坑里,也不管满地的碎玻璃和铁钉,径直冲向那块水泥板。
“搭把手!”陆然喊道。
李建军收起枪,两人合力,从牙缝里挤出力气,将那块几百斤重的水泥板掀开。
灰尘散去。
下面没有尸骨,也没有炸弹碎片。
只有一把完好无损的、被密封在防爆箱里的椅子。
椅子上,放着一个老式的机械节拍器。
那个【滴答】声,就是这个早已停止摆动的节拍器发出的残留回响。
“这是什么鬼东西?”李建军瞪大了眼睛,“爆炸中心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就是舞台。”
陆然蹲下来,手按在那个节拍器上。
嗡。
视界瞬间灰暗。
五年前的画面,借由这个节拍器的“眼睛”,在陆然脑海中重现。
……
夜。
探照灯打在椅子上。
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坐在椅子上。
是陈光。
但他没有被绑着。
他手里拿着一杯红酒,神态优雅得像是在参加晚宴,而不是身处毒贩的老巢。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看不清脸的黑影。
“老陈,值得吗?”黑影问。
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男女。
“这是最好的谢幕。”
记忆画面里的陈光笑了,举起酒杯晃了晃,“只有我‘死’了,那些人才会安心,那个庞大的网络才会露出破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可是……小李还在外面等你。”
提到李建军,陈光的手抖了一下,酒液洒出几滴。
“建军是个好苗子,但他太直,容易折。”陈光放下酒杯,从怀里掏出那枚警徽——就是后来被李建军捡到的那枚。
“把这个扔在外面。找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换上我的衣服,炸碎点。”
陈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领口,“从今天起,世上再无刑警陈光。只有……指挥家。”
画面抖动。
紧接着,火光冲天。
……
陆然猛地抽回手,大口喘息,像是刚从深水里浮上来。
这一次,不需要他转述。
因为那个节拍器下面,压着一个防水袋。
陆然颤抖着手,把袋子扯了出来。
里面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李建军,正在警校操场上傻笑。
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字,笔迹苍劲有力:
【建军,当你找到这里的时候,说明你已经长大了,或者……遇到了一个能听懂哑巴说话的怪物。】
李建军一把抢过那张照片。
他的手抖得像筛糠,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荷荷声。
那是师父的字。
化成灰他也认得。
“他……真的没死?”李建军双膝一软,跪在焦土上,眼泪混合着泥灰流下来,“他骗了我五年?他在那看着我像条疯狗一样到处咬人,看着我给他守灵,看着我……”
“为什么?!”
李建军仰天怒吼,声音在空旷的厂区回荡。
陆然看着崩溃的刑警队长,心里没有丝毫破案的快感。
这比死讯更残忍。
信仰崩塌的声音,有时候比爆炸更响。
“李队,冷静点。”陆然抓住他的肩膀,“他留这东西,说明他在等你。或者说,他在等这一天。”
“等什么?”李建军红着眼,一把揪住陆然的领子,“等我发现他是个骗子?等我发现所谓的英雄只是个逃兵?!”
“不是逃兵。”
陆然指着刚才陈光坐过的地方,“他在执行任务。一个甚至不能告诉你的绝密任务。他说‘那个庞大的网络’……这五年,他是在卧底。”
“卧底卧到搞恐怖袭击?”李建军把那张照片揉成一团,“昨天会展中心的炸弹也是他干的?差点炸死几百人的也是他?”
这确实解释不通。
那个“指挥家”的行事风格,疯狂、极端,完全不像是在执行正义。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掌声从头顶传来。
啪、啪、啪。
两人猛地抬头。
弹坑边缘,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
雨帽压得很低,脸上戴着一个惨白的面具——那是一张哭泣的小丑脸。
“精彩,太精彩了。”
那个人的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吗?陆法医,你的耳朵,果然是上帝赐予的礼物。”
李建军反应极快,抬手就是一枪。
砰!
子弹打在黑衣人脚边的土里,溅起一蓬烟尘。
那个身影动都没动,只是歪了歪头:
“李队长,见面礼就这么火爆?你师父没教过你,开枪前要先确认目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