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临觉得自己很渣。
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脚踏几只船的渣。
而是那种….
对方将你视为漫长黑夜中唯一的光，将生命的全部意义都寄托于自己时……
自己却只将她视作一段代码，一个用于达成完美评分的工具，一串可以随意读取和覆盖的数据……
认知上的巨大落差，所带来的负罪感。
嗯…有些难受呢。
温存的时光短暂。
片刻后，洛薇雅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离开了他的怀抱。
她的身形渐渐变得虚幻，像根根逐渐被抽离的线条。
“亲爱的……”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带着浓浓的不舍，“虽然，好想好想就这样一直一直抱着你
“…但现在你看到的洛薇雅，只是一个太心急、先跑过来的「分体」哦……”
“我的本体…还被卡在「往生界」的边缘，没能完全过来呢……”
江临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淦。
拥有随意篡改现实的力量，这居然……还只是一具分身？
那她的本体，究竟强到了何种地步？
真正的「魔女」，到底有多强？
历来存档中，江临从未见过魔女的真实实力…
但估摸着，哪怕自己最强的那个档，也只能堪堪和「魔女」打成平手吧？
虽然江临想的是自己的事情。
但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少女身上。
洛薇雅被他看得脸颊微红，小声解释：“不、不要那么惊讶嘛……
“都怪洛薇雅太想见你了，所以就把笨重的本体丢在半路，先分了一部分过来，
“谁知道…现在有个讨厌的女人，拦住了我的本体，不让我彻底来到现世呢……”
提到“讨厌的女人”，她眼底掠过一丝杀意。
然而。
当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江临脸上时。
杀意便如冰雪遇阳，迅速消融，被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取代：
“等我一下下哦，亲爱的，
“洛薇雅这就回去，把那个碍事的坏女人处理掉，很快就回来。”
江临自然不会阻拦。
穿越至今，他几乎没得到片刻喘息。
如果确认自己不能回到现实世界，他打算选取一门职业来修习，步入魔法的领域。
否则。
在这个恶鬼横行、各类组织明争暗斗，还有一堆「魔女」的世界….自己怕是有点难活。
他确实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思考未来。
“去吧，自己小心。”江临随口嘱咐了一句。
洛薇雅甜甜一笑，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忽然又凑近过来，指尖抚过江临脖颈上缠绕的绷带。
“以后……包扎伤口这种事情，不可以再让别的女人做了哦。”
少女笑靥如花，随即又摇摇头，自我纠正道：
“不对——
“只要洛薇雅在身边，就绝不会再让亲爱的受一点点伤。”
话音袅袅消散。
她的身形彻底分解，幻化成无数银色丝线，齐齐没入虚空，不知所踪。
偌大的别墅客厅，终于只留下了江临一个人。
他呼出一口气，难得放松，一整个躺在了沙发上。
“能拦住洛薇雅的女人吗？挺有实力的….”
江临呢喃自语，将脖颈上的绷带拆下。
那里，血痕消失不见，皮肤完好如初。
洛薇雅只是轻轻一碰，就治好了它。
—————–
「往生界」与生机勃勃的现世之间，横亘着一片海域。
海水幽蓝，深不见底，如同隔绝生死的巨大深渊。
深渊两侧，景象截然不同。
深海之下，无数银色的丝线交织缠绕，构筑成一座庞大而虚幻的人偶剧场。
剧场中央，银发少女端坐轮椅之上。
而剧场之下，是无数亡灵的嚎叫。
而在深渊的另一侧，深海之上。
巨大的幽灵鲸缓缓沉降，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水母群徘徊游弋。
翻涌的海水，如同卫士，拱卫着一位身着海蓝色华丽长裙的少女。
少女有着海藻般蜷曲的柔发，双耳是精致的鱼鳍状。
她赤足轻点波涛，垂眸，俯视着剧场中的洛薇雅。
洛薇雅回以毫无温度的注视。
“让开，”
她的声音森然，“汐音，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本体根本不会离开那块「望夫石」吧？
“就凭一具投影般的分身，也妄想拦住我的去路？”
「提线魔女」，此刻非常不悦。
汐音扫视着不断扩张、愈发凝实的人偶剧场，并未退让：“洛薇雅……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单方面切断与往生界的连接，甚至试图让本体强行挤入现世？
“生死之间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帷幕撕裂，被束缚已久的恶鬼失去管制……
“这，将会给现世带来无法挽回的灾难。”
洛薇雅厌恶地蹙起黛眉。
看吧，这就是自己讨厌汐音的地方。
同为「魔女」，对方却对「保护」有着近乎入魔般的执念。
「保护」弱者；
「保护」可怜人；
「保护」一切应当被保护的生灵。
若不是担心把对方逼急了，法则层面的交锋导致现世被毁，波及江临..
洛薇雅真想说一句，“你都「保护」得了些什么啊？臭女人？”
但她压下心头火气，只回道：“现世是否灾难滔天，与我何干？”
她加快语速，打断还想争辩的汐音：“五百年前，在我成为魔女之前，可没见有谁去管理「往生界」，
“那时候，世界毁灭了吗？”
汐音沉默片刻，声音依旧平静：“那时……世界的确未曾毁灭，
“但那个时代，人间充斥着太多、太多的苦难与绝望，
“正是因为你镇压了往生界，隔绝了大部分恶鬼的侵扰，
“人类才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文明得以发展，一步步建立起如今的繁荣纪元……”
洛薇雅轻哼一声，带着讥诮：“是啊，人类现在翅膀硬了，应该能自己对付恶鬼，我更没必要留在这里看门了。”
汐音一时语塞。
道理讲不通，或许……只能尝试触动她的情感了。
汐音重新组织着语言，声音放缓：“洛薇雅——”
“——够了！闭嘴！”
洛薇雅此刻满心都是江临的身影，哪有耐心听她絮叨，
“我找到他了，”
她扬起精致的下颌，一字一句：“我，找到我的爱人了！
“现在，我要去见他，
“——你，拦不住我。”
汐音明显愣了一下：“就……因为这个？”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洛薇雅的怒火：“这个原因，还不够吗？！”
她忽然嗤笑一声，笑容里带着嘲讽：
“汐音，别在我面前摆出这副悲天悯人的圣女姿态，
“你的本体，日日在「望夫石」处守着的，是谁？
“如果，哪天你的情郎回来了，
“我拦着你，叫你舍身镇守这万千波涛，镇压深渊下的魔物，
“叫你，「为了世界和平，请你忍耐」，你会如何看待我？！
“呵，说到底，你比我更自私，
“你的本体就驻守在现世，如果你的那个「他」回来了，你随时都可以去见他！去拥抱他！
“但我呢？
“你要我把自己锁在死气沉沉的「往生界」，锁在阴冷孤寂的阴间，
“到底谁更过分？”
汐音愣住了。
是、是啊……
如果……如果他回来了，有人却要拦着我，不让我去见他……
我恐怕会……
不，不是恐怕。
是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所有拦路者……清除。
哪怕要掀起灭世的海啸，哪怕要倾覆整个大陆……也一定要去到他身边。
沉默，在深海中蔓延。
将心比心，她忽然之间，完全理解了洛薇雅此刻的疯狂。
周围翻涌的波涛，渐渐平息。
汐音缓缓抬起手，封锁着四周的无形水墙，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你走吧。”
她侧过身，如同让开道路，
“往生界，我会暂时以潮汐之力加以约束，
“但我的权柄更偏向「物质」层面，无法像你的「操纵」那样，从根本上将其彻底压制……”
洛薇雅昂起头，轻轻哼了一声，内心对于这个“坏女人”的评分，默默上调了几点。
“谢了。”
丢下这两个字，她周身银丝爆闪，眨眼织成一条横跨深渊的通道，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现世。
汐音静静凝视着她消失的方向，独自悬浮在空旷深海中，身影显得有几分落寞。
她的眼底，难以抑制掠过一丝羡慕。
她轻轻握住胸前悬挂的小巧沙漏，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水壁，低声呢喃，如同吟诵着古老的歌谣：
“沙漏啊……转啊，转啊，
“你说过的，当沙漏里的流沙，转过八百六十四圈，就会回来……”
“可是呢……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融入海水之中，
“它已经，转过一亿圈了啊，
“江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