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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周一清晨,林小墨带着洗干净、擦得发亮的保温饭盒,敲响了白微微办公室的门。

周末两天,她除了完成课题方案的最终修改,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反复打磨那篇名为《星沉》的短篇小说上。她调整了句式,精炼了描写,让那首虚构的五言律诗更加工整含蓄,并特意在故事结尾增加了一段“后世附记”,以虚拟的考古发现口吻,提及在某处古墓出土的残剑上,发现了与诗中意境隐约呼应的云雷纹饰,但“诗与剑是否真有关联,已不可考”,以此强化故事的“传说”色彩,淡化其可能被解读为“历史记载”的风险。

周日深夜,她终于鼓足勇气,将修改后的《星沉》,连同简短的作者简介(仅“林小墨,云京大学历史系学生”),发送到了叶倾心给她的那个邮箱。点击发送的瞬间,心跳如擂鼓,随即又陷入一种空茫的等待与忐忑。

“进。” 门内传来白微微清冷的声音。

林小墨推门进去。白微微今天穿着那套米白色职业套裙,长发一丝不苟,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晨光从她身后的窗户透进来,给她周身轮廓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白老师,您的饭盒,洗好了。谢谢。” 林小墨将饭盒轻轻放在办公桌一角。

白微微抬起头,目光在饭盒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到林小墨脸上。“嗯。课题方案和仪器申请,我收到了。修改得不错,思路更清晰,考虑也更周全了。”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特别是对私人藏品的证据效力处理,和祭祀相关推测的克制表述,把握得可以。”

“谢谢白老师。” 林小墨心里松了口气。课题方案通过,意味着她可以正式开始对陶片的“规范”研究,也有了使用体视显微镜的正当理由。

“仪器使用时间,苏桐那边已经排好了,周三下午两点到四点,考古技术实验室。记得准时,带上样本和记录工具。” 白微微从手边拿起一张打印好的预约单,递给林小墨,“另外,关于你方案里提到的,希望参考一些非公开的早期陶器符号记录,我整理了一份清单,大多是馆藏文物的档案编号,你可以去市博物馆的特藏部申请调阅复印件,需要我这边出具介绍信。”

她又递过来一张便签纸,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列着几个编号和简要说明。

“谢谢白老师!” 林小墨这次的道谢带上了更多真诚。白微微的支持细致而具体,切中她的研究需求。

“不用谢。这是项目内正常的资源支持。” 白微微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文件上,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寻常公事。“去吧。周三见。”

林小墨拿着预约单和便签,退出了办公室。走廊里,清晨的阳光明亮温暖。她能感觉到,白微微对她的态度,在严格的专业要求之外,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照拂”。这种照拂带着距离感,公事公办,却让她在追寻真相的孤独道路上,感到一丝微弱的支撑。

回到宿舍,她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周三的仪器观察。她重新仔细检查了陶片,在笔记本上规划好要重点观察的部位(符号按压边缘、划痕细节、陶土断面等),并预先画好了记录表格。同时,她也记下了白微微给的那些博物馆档案编号,打算这周内抽时间去一趟。

下午没课,她泡在图书馆,继续查找与西岭地区早期文化相关的零星资料。效率不高,收获寥寥。这个世界关于“古代”的系统性研究实在太匮乏了。

傍晚回到宿舍,她习惯性地打开校内通讯器,查看邮件和消息。除了几条课程通知,没有新邮件。叶倾心那边也没有动静。那篇投出去的《星沉》,如同石沉大海。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在期待什么呢?一个历史系学生的拙劣习作,在一个小众文艺杂志那里,大概连被点开都需要运气吧。或许叶倾心也只是随口一提,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甩甩头,将这点莫名的失落抛开,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正事。她开始根据白微微给的清单,撰写去博物馆调阅档案的申请信。

周二一整天都在上课和完成常规作业中度过。关于《星沉》投稿的事,她几乎已经忘了。

周三下午一点五十,林小墨提前来到考古技术实验室门口。她背着帆布包,里面装着用软布仔细包裹的陶片、笔记本、笔、尺,还有白微微给的那张预约单。

实验室的门关着。她正犹豫是敲门还是等待,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苏桐站在门口,依旧是那身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齐耳短发利落干净。她看到林小墨,微微颔首:“林小墨?进来吧。”

“苏老师好。” 林小墨跟着她走进实验室。仪器室比上次来时更整洁,中间的实验台上已经摆放好了一台体视显微镜,旁边还有环形光源、样品台、以及一套包括镊子、毛刷在内的工具。

“样本。” 苏桐言简意赅。

林小墨连忙从包里取出陶片,小心地放在铺着黑色衬垫的样品台上。

苏桐戴上一副薄薄的乳胶手套,俯身,先直接用肉眼观察了一下陶片,手指虚悬在符号上方,没有触碰。“私人收藏?叶倾心的?”

林小墨心里咯噔一下,苏桐也知道?“……是。”

苏桐没再多问,直起身,开始调试显微镜。“今天的任务是观察记录。我操作,你记录。重点观察部位、放大倍数、照明角度、观察到的现象,都需要详细记录。有问题可以问,但不要触碰仪器和样本。”

她的语气专业而疏离,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是,我明白。”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林小墨见识到了什么叫“专业观察”。

苏桐操作显微镜的动作稳定、精准、高效。她先从低倍率开始,观察陶片整体和符号、划痕的宏观分布,然后逐步提高放大倍数,聚焦到符号按压的边缘形态、工具可能留下的细微印痕、陶土颗粒的排列、划痕的剖面形态和末梢特征。

她不断调整环形光源的角度和亮度,从不同方向照射样本。“注意,侧光更容易凸显表面的凹凸和划痕深度。同轴光适合观察平坦区域的细节。多角度照明,才能得到相对全面的信息。” 苏桐一边操作,一边用平稳的语调解释,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目镜。

她让林小墨通过旁边的监视器屏幕实时观看,并随时指出需要记录的关键点。

“符号按压点A,放大40倍,侧光左45度。按压边缘有轻微泥料挤出,呈不规则裙边状,厚度不均。提示按压工具并非绝对规整的圆形,且按压时可能有轻微晃动或陶土湿度不均。”

“划痕组C第三道,放大100倍,同轴光。划痕剖面呈浅‘V’形,底部可见极细微的平行擦痕,方向与划痕走向一致。提示工具尖端较锐利,且为单向刮划形成,非反复刮擦。”

“注意陶片断茬处,放大60倍。断面可见气孔分布和砂粒裸露情况。此处砂粒粒径明显大于其他区域,且排列杂乱,可能为陶土揉练不匀或掺入异质料。”

每一处观察,苏桐都会给出清晰的现象描述和基于现象的技术推断,但绝不涉及任何功能或文化含义的猜测。她的记录要求也极其严格,要求林小墨必须用准确、客观的语言描述所见,并标注好对应的放大倍数和照明条件。

林小墨全神贯注,飞速记录。苏桐的专业和严谨让她受益匪浅,许多她自己之前忽略或无法清晰描述的细节,在显微镜下变得分明,并被赋予了技术层面的合理解读。这让她对这块陶片的制作工艺和后期痕迹有了更深入、更扎实的认识。

两小时很快过去。观察结束,苏桐关闭仪器,仔细清理了样品台。

“记录整理好,可以作为课题的原始数据附录。” 苏桐摘下手套,看向林小墨,“观察还算认真。不过,对私人藏品的微痕分析,需注意样本代表性有限,避免过度外推结论。”

“是,谢谢苏老师指导。” 林小墨真心道谢。苏桐虽然冷淡,但教导毫无保留。

“嗯。样本收好。下次预约提前三天申请。” 苏桐说完,便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示意林小墨可以离开了。

林小墨小心地将陶片重新包好,收拾起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向苏桐再次道谢后,离开了实验室。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感觉头脑异常清晰,充满了收获的喜悦。显微镜下的世界,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那些模糊的痕迹,在科学仪器的放大和不同光线的揭示下,显露出如此丰富的信息。这让她对完成课题,甚至对未来更深入的研究,增添了更多信心。

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宿舍,将今天的观察记录系统整理,并思考如何将其融入课题报告。

刚走到宿舍楼下,通讯器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她迟疑了一下,走到一旁安静的树下,接通。

“请问是林小墨吗?” 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

“我是。您哪位?”

“你好,我是《拾遗》杂志的编辑,陆川。我们收到了你的投稿《星沉》。” 对方的声音带着笑意,“冒昧来电,是想告诉你,你的稿件已被录用,将刊登在下月刊。另外,我个人非常喜欢这个故事,尤其是里面那首诗,很有味道。想跟你约个时间,简单沟通一下稿费、授权和后续可能的小范围读者分享会事宜,不知你方不方便?”

林小墨握着通讯器的手指,瞬间收紧。录用了?这么快?还有稿费?读者分享会?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一股混合着惊喜、紧张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方便。谢谢您。” 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太好了。那你看明天下午三点左右,方便线上沟通吗?我们可以用通讯软件的视频功能。” 陆川语气很客气。

“可以的。”

“好,那我稍后把通讯号发给你,我们明天联系。再次恭喜,期待与你的交流。” 陆川客气地结束了通话。

挂断电话,林小墨靠在树干上,深深吸了几口气。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

录用了。她的故事,她夹带的“私货”,被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认可了。而且对方特别提到了那首诗“很有味道”。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她小心翼翼投出的一颗石子,真的在遥远的水面,激起了一圈微不可查,却又真实存在的涟漪。

是叶倾心推动了这件事吗?很有可能。但那位编辑陆川的反应,似乎并非全然出于人情。

她站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直到路灯次第亮起,她才转身走向宿舍楼。

刚走到门口,又一条新消息跳了进来,是叶倾心。

“小墨墨,恭喜呀!陆川跟我说了,你的稿子过了!他还夸你写得有灵气,特别是那首诗,把他这种老文青都震了一下。怎么样,姐姐给你推荐的平台不错吧?[笑脸] 稿费记得请我吃饭!”

果然。林小墨看着那条信息,能想象出叶倾心此刻明媚带笑的表情。她心里那点因为对方“插手”而产生的不自在,很快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叶倾心似乎总是能用这种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方式,介入她的生活,并带来一些她预料之外的变化。

“谢谢。多亏了你。” 她回复。

“跟我客气什么![得意] 好好写,说不定以后能成咱们的大作家呢!对了,陶片研究有进展没?显微镜看得怎么样?”

叶倾心无缝切换了话题。

“下午刚在苏老师指导下用显微镜观察了,记录了很多细节,很有收获。” 林小墨如实汇报。

“苏桐啊……她确实厉害。有她把关,技术上的东西错不了。” 叶倾心回复得很快,“行了,不打扰你用功了。记得请饭!拜~”

通讯结束。

林小墨收起通讯器,走上楼梯。心里装着两件大事:显微镜下收获的扎实数据,和《星沉》被录用的意外之喜。一件关乎她在此世安身立命、追寻真相的“正道”,一件则关乎她内心深处那份隐秘的渴望与试探。

两条路,似乎都在向前延伸。

而她,必须走稳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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