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走神时,贾赦忽对迎春皱眉道:
“还不快给小王爷斟酒!”
迎春身子微微一缩,仍红着脸执壶为许青封斟满了酒。
“许家哥哥,妹妹为你斟酒。”
许青封微微一笑,并未推却。
这丫头向来怯懦怕事,从前自己也教过她多次,看来仍未见改。
见状,贾赦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小王爷,我敬你一杯,先贺小王爷建功立业,日后必定前程万里!”
许青封也举起了酒杯。
“承你美意。”
几轮酒过,气氛渐暖。
许青封放下酒杯,开口问道:
“贾恩侯今日设宴,应当不止是为了同我饮酒叙话吧?”
贾赦闻言一怔,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
沉吟片刻,只得叹道:
“不敢欺瞒小王爷,在下今日……确有一事相求。”
“哦?”
待身旁的迎春再度斟满酒盏,许青封抬眼道:
“但说无妨。”
“小王爷,我身为功臣之后,却苦无报效皇上的门路,心中实在煎熬啊!”
说着,贾赦竟抬手拭了拭眼角,挤出几滴泪来。
那情状看得许青封暗自尴尬。
至此他已明白,贾赦今日意在表态——与贾家一贯效忠太上皇不同,他贾恩侯愿投向新皇一派。
想必是看清朝中局势,欲搏一番前程。
贾赦确是如此盘算。
太上皇虽势大,终究年事已高。
待其百年之后,那些曾与今上作对的旧臣,岂能安稳?
此时投向崇明帝,虽或步履维艰,却是表忠心的良机。
待裕明帝全然掌权,追随之人自当水涨船高。
每思及此,贾赦便心潮翻涌。
一旦手握实权,又何须再看史老太君与二房脸色?
自然,此举亦有风险。
朝中太上皇旧部众多,稍有不慎便易遭反噬。
但想来裕明帝也不会坐视支持者受挫。
何况如今更有拒北王府为援,帝位已然稳固。
这等稳赚的买卖,贾赦岂容错过?
故才借此机会,请来许青封,表明心迹。
盼他能于新皇面前美言几句,往后自己便不必再仰人鼻息。
“贾恩侯既有此心,我自会向皇上转达。
至于皇上如何定夺,非我能左右。”
眼下贾赦虽无大用,终究是国公嫡子,于军中朝堂皆有人脉,对裕明帝并非全无价值。
更紧要的是,此事足以令贾家难堪——老太太与二房效忠太上皇,荣国府嫡长子却投向裕明帝。
不必外人动手,贾家内部便生纷争,何乐不为?
闻得许青封应允,贾赦顿时笑逐颜开,忙举杯道:
“小王爷恩情,贾赦没齿难忘!”
许青封淡然一笑:
“言重了,不过传句话罢了。”
“即便如此,贾赦仍须敬您一杯。”
于许青封或是一句话,于贾赦却是难得的机遇。
若无中间人担保,即便面圣表忠,裕明帝又岂会轻信贾家这等旧臣?
一杯饮尽,贾赦又转头催促:
“愣着作甚?还不替小王爷布菜。”
迎春微微一颤,颊染轻红,夹了片鱼肉放入许青封碟中。
“许家哥哥用些菜吧,空饮酒伤身。”
次日清晨,许青封悠悠转醒,只觉头痛欲裂。
昨日被贾赦连连劝酒,竟喝得昏沉不知归路。
他们昨日所饮,绝非唐宋时酿酒技艺未精、仅十来度的薄酒。
乃是六七十度的烈酒。
明朝时,蒸馏技术达至顶峰,这般烈酒便应运而生。
“许家哥哥,你醒了?”
许青封正出神,身旁忽然传来一道清脆嗓音,引他转头看去。
竟是迎春这二丫头。
她坐在床边,眉眼含春地望着他。
许青封一时怔住。
转头细看四周环境——
确是自己在拒北王府的屋子没错。
他揉了揉额角,轻声问:
“二丫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且她身上还穿着一身红嫁衣。
听见这熟悉的称呼,迎春嘴角微弯。
可被问及来由,她又颊生红晕,唇瓣轻启,却不知如何开口。
一旁丫鬟司棋帮着解释道:
“小王爷,您莫非忘了?昨儿个您同老爷饮酒,一口便答应纳我家姑娘为妾。
老爷夫人一高兴,当即给姑娘开了脸,随着您一道送过来了。”
许青封一时无言。
他就知道贾赦那老东西没安好心,那般奉承劝酒——
原来最终是为着迎春这丫头。
想将他牢牢绑在裕明帝与自己的船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见许青封久未作声,迎春只当他恼了。
心中顿时盈满不安,生怕他又将自己送回贾府。
若真如此,她往后也没脸活了。
想着,眸中便浮起一层薄雾,泪珠儿悄悄凝聚。
司棋见状忙道:
“小王爷,您既已与我家姑娘洞房,此刻该去给王妃敬茶了。”
许青封又怔了怔。
喝顿酒,竟喝出一房小妾来。
人生四大喜之一的洞房花烛夜,他竟毫无印象。
这事弄得……
看向一旁泫然欲泣的迎春,即便知是被算计,他也只得认了。
伸手握住她一双纤手,拉她在身旁坐下。
“嘶……”
这一动却牵到痛处,迎春疼得冷汗微沁。
许青封看得惭愧,温声道:
“既然如此,二丫头你且好生歇着,母亲那边我自会去说。”
迎春只觉身上那点疼,瞬间被心头暖意盖过了。
这么多年,许家哥哥待她仍如往昔。
真好。
这也正是昨日父亲提及此事时,她毫不犹豫便应下的缘由。
当年,她不知多羡慕许青封待元春姐姐的好呢。
她连忙摇头,声微颤却坚决:
“不可……爷,这茶定是要敬的,不然该叫人笑话了。”
见她态度决然,许青封只得点头。
封建礼俗,有时真能逼死人。
于是他掀被起身。
迎春连忙跟着站起:
“我来伺候爷更衣洗漱。”
许青封本想推拒,可对上那柔软中带着执拗的眼神,终究作罢。
便由着迎春有些生疏却认真地为他穿衣整装。
司棋也在旁帮着打理,眉眼弯弯,笑得欢喜。
作为贴身丫鬟,她深知姑娘性子柔顺,在贾府里没少受委屈。
有时连下人都敢顶撞迎春。
好几回还是她牙尖嘴利地骂退那些人,才让他们收敛几分。
于她和迎春而言,贾家……
这简直是个无底深渊。
如今她们总算挣脱出来,自然感到无比轻快。
况且许青封身为小王爷,将来必定承袭拒北王的爵位。
到那时,即便只是个侧室,只要能得到宠爱,也足以让她们风光无限了。
……
贾府。
荣庆堂内。
贾母盯着下首的贾赦,脸色冰寒。
满屋的姑娘 们,此刻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你这黑了心肝的孽障,非要把我这老婆子气死才甘心吗?”
今天一早。
见迎春这闷丫头迟迟没来请安。
以为她身子不适,便让鸳鸯去探望。
谁知一问才知。
原来贾赦昨天竟匆匆忙忙给迎春开了脸,送了出去。
许配的竟是屡次与她们作对的许青封。
这叫她如何能忍?于是一大早就叫人把贾赦唤来质问。
“母亲这般动怒,所为何事?儿子不知,还请明示!”
“混账!”
贾母重重拍了下桌子。
“你还跟我装糊涂!老婆子问你,昨天为什么把迎春送给那小畜生做妾?”
堂下的一众姑娘们这才恍然,纷纷睁大了眼睛。
昨天还一同说笑的迎春,转眼就已嫁作人妇,对方竟是许青封?
这么突然?
贾赦抬头看向怒不可遏的贾母,正色道:
“母亲往后对小王爷还是客气些为好,这话若传出去,只怕我们贾家也讨不了好。”
事到如今,这逆子不但顶嘴,竟还替许青封说起话来了。
贾母只觉得气血上涌。
然而还没完。
贾赦接着说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儿子只是觉得二丫头与小王爷般配,往后能过上好日子,这才将她送过去。”
“总比某些有眼无珠之辈,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要强。
不知儿子何错之有?”
“你……你这逆子!贾家早晚要毁在你手里!”
贾母气得浑身发抖。
一旁静观的贾政夫妇,听了贾赦的话,顿时面色铁青。
他们岂会听不出这话中的讥讽之意。
……
待服侍许青封起身后。
迎春也稍作梳妆,原本乖巧的刘海被挽了起来。
收拾停当。
许青封这才牵着行动不便的二丫头,前去敬茶。
两人到达时,惜迟公主已等候多时。
本来。
昨晚她已准备歇息。
却忽然见熊玉芙气冲冲跑来说,许青封不仅喝醉归来,还不知从哪儿带回来一个小妾。
惜迟公主一愣。
见老黑扶着醉醺醺的许青封进来。
这才仔细问了缘由。
得知是许青封酒后失言,一口应下了纳妾之事。
惜迟公主只好做主,让人将那姑娘送进了许青封房里。
当时未曾细看这姑娘模样,今日一见,倒颇觉满意。
是个能生养的身段。
看这情形,两人也已有了夫妻之实。
惜迟公主心中颇为欣慰,自家封儿总算长大成人了。
坐在一旁的熊玉芙。
见两人进来,立刻气鼓鼓地别过脸去。
这可恶的青封哥哥。
先前商议婚事时,还推说要再等些时日。
她这儿还没缓过来。
转眼又给自己带回来一个妾室。
真是气得她不行。
贾迎春也留意到了熊玉芙的脸色。
但仍稳步走到惜迟公主面前,颤巍巍跪下。
接过司棋手中茶盘里的茶杯,恭恭敬敬道:
“王妃,请用茶。”
惜迟公主含笑接过茶杯。
“今 敬了茶,进了我拒北王府的门,便是封儿的媳妇了。”
“往后你要尽心照料封儿,早日为拒北王府添丁。”
迎春原本心中忐忑,毕竟眼前是拒北王妃。
来之前,她已设想种种被为难的情形,真到了此处,却发现王妃如此温和可亲。
只是“开枝散叶”
这话,让刚成新妇的她面颊微热,仍乖巧点头应道:
“王妃嘱咐,迎春都记下了。”
“好,那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