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基地的媒体日，向来是种形式大于内容的过场。俱乐部安排几个主力球员在背景板前站成一排，回答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拍几张照片，然后记者们拿着通稿走人。
但这次不同。
林宇站在更衣室通往采访区的通道里，能听见外面嗡嗡的嘈杂声，像隔着门也能感受到热浪。助理教练戴夫推开一条门缝，迅速瞥了一眼又关上，回头时脸色有些发白。
“至少……三十家。”他吞了口唾沫，“BBC、《天空体育》、《每日邮报》……还有两个中国来的，说是央视的。”
更衣室里安静了几秒。几个老队员停下系鞋带的动作，抬起头。
“央视？”索尔特挑了挑眉，看向林宇，“你老家国家电视台？”
林宇没说话。他正在绑左脚护腿板，手指动作很稳，但指尖有点凉。母亲昨晚在电话里提了一句，说可能有国内媒体来，他当时没在意。现在那点没在意的预感成了真，沉甸甸地压在胃里。
“走吧。”蒙克拍了拍手，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响，“记住，只说比赛，不说未来。有人问英超，就说‘我现在是伯明翰球员’。有人问续约，就说‘由俱乐部决定’。明白了？”
球员们稀稀拉拉应了一声。林宇站起来，蓝色训练服的前襟有些皱，他下意识想拉平，手伸到一半又停住。
门开了。
闪光灯炸开，像一连串无声的雷鸣。林宇眯起眼，视网膜上残留着大片光斑。他跟在索尔特和亚当斯后面，走向临时搭起的背景板。脚下是训练基地室内馆的塑胶地面，踩上去有种虚浮的软。
“林！看这边！”
“这边！举手！”
“林宇！能说中文吗？”
他被按在背景板正中的椅子上，左边是队长亚当斯，右边是蒙克。面前的长桌上摆满了录音笔和手机，黑压压的话筒像一片等待捕食的枪口。他抬起眼，看见第一排有个亚洲面孔的记者，胸前挂着央视的台标，正朝他微微点头。
蒙克先开口，简短说了几句周末对谢周三的准备情况，语调平淡得像在念说明书。然后他转向林宇：“问题尽量集中给林，但时间有限。”
第一个举手的是《伯明翰邮报》的老熟人马丁。
“林，连续六场比赛贡献进球或助攻，现在感觉如何？压力是不是比之前大了？”
林宇看向镜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感觉很好。”他用英语说，声音比预想的平稳，“压力一直都有，但足球就是这样的运动。赢球，然后准备下一场。”
“有传言说阿森纳的球探上周出现在圣安德鲁斯，你知道吗？”
问题来得直白，像一把没打招呼就捅过来的刀。更衣室里蒙克的叮嘱在耳边响起，但林宇发现自己没有立刻想起该用哪句模板回答。他停顿了大概一秒钟——在闪光灯连成一片的白光里，这一秒长得像一次中场休息。
“我不知道。”他说，“我的注意力只在训练和下一场比赛。”
“那么你对冬季转会窗有什么期待吗？会考虑离开伯明翰吗？”
这次他接得快了些：“我是伯明翰球员，合同还有两年多。我现在只想帮助球队赢球。”
“但你的合同里有解约金条款，五百万英镑。”另一个记者插进来，声音尖利，“对英超球队来说，这个数字就像超市里的特价标签。如果真有球队激活它，你会怎么做？”
更衣室里蒙克的警告彻底失效了。林宇感觉到椅背的硬木硌着脊椎，面前所有镜头都对准他，等待一个能写成标题的答案。他想起那份合同，想起签字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想起五百万英镑那个数字。
“那是俱乐部之间的事。”他说，“我尊重合同。”
“但如果——”
“下一个问题。”蒙克打断，声音不高，但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硬。他侧过头，用只有林宇能听见的音量说：“够了。”
后面几个问题转向战术和伤病，林宇用“听从教练安排”“努力恢复”之类的套话应付过去。轮到央视记者时，对方用中文提问，语速很慢，像怕他听不懂。
“林宇，国内球迷非常关心你。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吗？”
林宇沉默了两秒。那些深夜的留言、论坛里的帖子、父母转发过来的新闻链接……所有隔着屏幕的期待，此刻凝成面前这个记者温和的目光。他吸了口气，也用中文回答：
“谢谢大家支持。我会继续努力，一场一场踢。”
采访在二十分钟后结束。林宇站起来时，小腿肌肉因为久坐有些发僵。央视记者走过来，递上一张名片。
“有空可以聊聊，不一定是采访，就当认识一下。”对方笑了笑，“你在英国踢出来，不容易。”
林宇接过名片，点点头。
回更衣室的路上，索尔特用胳膊肘碰碰他。
“五百万。”英格兰人压低声音，“说真的，要是真有英超球队掏这个钱，你走不走？”
林宇没回答。他推开更衣室的门，里面残留着汗味和喷雾的化学气味。储物柜里，手机屏幕亮着，一条新信息来自那个伦敦号码：
“林先生，我是《每日电讯报》的马丁·塞缪尔。专访的事，考虑得如何？我们可以提供更深入的报道，让更多人认识你。”
他没回复，关掉屏幕，开始换训练服。
下午的训练课，蒙克把全队叫到战术室。
投影幕布上播放着谢周三的比赛录像。画面里，他们的后腰、爱尔兰人萨姆·哈钦森正用一个近乎抱摔的动作放倒对方球员，裁判只给了口头警告。
“萨姆·哈钦森。”蒙克用激光笔圈出那个光头壮汉，“三十岁，经验丰富，踢过英超。他的任务很简单——摧毁。摧毁对手的进攻核心，摧毁比赛节奏，必要时，摧毁人。”
录像切换到另一个镜头：哈钦森在无球状态下，用隐蔽的肘击顶在对方前锋的肋骨上，后者当场倒地翻滚。
“英冠的老派作风。”蒙克关掉投影，房间里亮起昏暗的顶光，“他们不会像利兹联那样用战术限制你，也不会像诺维奇那样给你空间思考。他们会上来就踢你，从第一分钟踢到第九十分钟。”
他转向林宇。
“你是他们的头号目标。哈钦森会像胶水一样粘着你，手上、脚下、肘子，能用上的都会用上。裁判的尺度会很大，因为这是德比——虽然不像维拉那么死仇，但也是 Midlands 的战争。”
林宇看着幕布上定格的画面，哈钦森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正对着镜头，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像在打量一块需要被劈开的木头。
“我该怎么做？”他问。
“两件事。”蒙克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保护自己。不要和他缠斗，不要斗气。他一碰你就倒，倒得夸张点，给裁判看。第二——”他顿了顿，“在他踢你之前，先把球传出去。用你的脑子，不是你的脚踝。”
训练课的内容随即调整。蒙克安排预备队的防守型中场模仿哈钦森的踢法，在分组对抗中全程盯防林宇。那孩子才十九岁，但下脚又黑又狠，几次冲撞让林宇差点失去平衡。
“别硬扛！”蒙克在场边吼，“传！一脚出球！”
林宇试着照做。但“举重若轻”的特性似乎更侧重于对抗发生瞬间的技术稳定性，对于如何避免对抗，系统没有给出答案。他第三次被放倒后，索尔特走过来拉他起来。
“那家伙周末真会这么踢？”林宇喘着气问。
“只会更狠。”索尔特拍拍他后背的草屑，“英冠的德比，裁判口袋里好像没牌。”
当晚，林宇在公寓里反复看谢周三的录像。哈钦森的每个动作，每次犯规，甚至他裁判理论时的手势。看到凌晨一点，他关掉平板，走到窗前。
楼下街道已经空了，只剩一盏路灯亮着惨白的光。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母亲发来的信息：“儿子，央视的记者采访你了吗？爸爸把电视调到体育频道等了一天。”
他打字回复：“采了，就几个问题。别等，播出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发送。他把手机扔到床上，躺下来盯着天花板。
94%。还差6%。
他闭上眼睛，那些属于博格坎普的片段在黑暗里浮现：停球、转身、传球、射门。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像在冰面滑行，从容，冷静，与暴力无关。
但英冠不是冰场。是泥地，是碎石，是哈钦森那样的鞋钉。
周六，圣安德鲁斯球场。
谢周三的球迷占据了客队看台，大约三千人，歌声整齐划一，带着约克郡口音的粗粝。他们高唱着一首老歌，歌词关于钢铁、煤矿和永不低头。
林宇坐在替补席上，裹着厚实的保暖外套。他能感觉到从客队看台方向投来的、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今天的对手和以往不同——他们赛前没有任何豪言壮语，主教练赫金巴顿在媒体面前只强调“纪律”和“整体”。但蒙克在更衣室里放过的录像片段说明了一切：他们的防守不是利兹联那种充满弹性的网，而是一堵缓慢推进、旨在碾碎一切的墙。
比赛从一开始就进入谢周三的节奏。
他们的4-4-2阵型扎得极深，两条防线之间的空隙狭窄得令人窒息。他们的爱尔兰后腰萨姆·哈钦森，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扫荡机，活动范围覆盖了整个中场。他不对人，只对球路。每当伯明翰试图从中路推进，哈钦森总能出现在最关键的路线上，用身体，用看似合理实则凶狠的冲撞，将进攻扼杀在萌芽状态。裁判的哨声时响时不响，尺度宽松得让主场球迷不断发出愤怒的嘘声。
第三十三分钟，伯明翰终于打出一波有效反击。亚当斯在中场接球转身，试图带球推进。哈钦森像一堵墙般横移过来，在亚当斯即将起速的瞬间，用一个隐蔽但力量十足的肩膀冲撞将他顶开，同时伸脚将球破坏。
裁判的哨声响起，毫不犹豫地向哈钦森出示了黄牌。这是一次明显的战术犯规，旨在扼杀对手的反击势头。
哈钦森对此只是耸了耸肩，没有争辩。他转身回防时，目光扫过伯明翰的替补席，在林宇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冰冷。仿佛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上半场在令人窒息的绞杀中度过。伯明翰最好的机会来自一次角球，索尔特的头球攻门高出横梁。而谢周三则用简单的长传和定位球制造着威胁。第四十三分钟，他们的前锋在混战中一脚捅射，被斯托克戴尔神勇扑出。
0-0。中场哨响。
林宇从替补席站起身，跟着队友走向通道。他能感觉到哈钦森的目光再次扫过自己，那眼神里没有挑衅，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像屠夫在掂量一块肉的硬度。
更衣室里弥漫着压抑的愤怒。
亚当斯一拳砸在柜子上，金属门发出沉闷的回响。“那家伙应该被罚下！至少三次犯规动作，裁判眼瞎了吗？”
“裁判不会掏牌的。”蒙克的声音很冷，“这是德比，这是英冠。他们想让比赛‘激烈’点。”他走到白板前，擦掉原来的战术图，“林，你去热身。下半场一开始你就上。”
他转向全队：“阵型调整为4-4-1-1。林打前腰，但我要你更多地拉边，把哈钦森从中间带出来。一旦那个屠夫离开他的位置，中路的空间就出来了。你的任务很明确：用跑动牵制他，在边路和中卫之间的肋部做文章。他们那个左后卫转身慢，这是弱点。明白吗？”
“明白。”林宇点头，脱下外套。
下半场开始。
第四十六分钟，第四官员举牌。45号上，23号下。
林宇踏入球场，圣安德鲁斯响起了巨大的声浪。哈钦森果然立刻贴了过来，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汗水味。
“休息够了，小子？”哈钦森说。
林宇没回答，径直跑向蒙克指示的右边路区域。哈钦森紧随其后。
第五十三分钟，机会出现。
伯明翰后场长传，林宇在右肋部背身卡住哈钦森，用将球卸下。哈钦森在身后不断冲撞，手上小动作不断。林宇在对抗中勉强护住球，余光瞥见亚当斯正从中路高速前插。
没有时间调整。在哈钦森又一次凶狠地冲撞过来、试图完全挤开他夺取球权的瞬间，林宇顺着他发力的方向向前一倾，同时用右脚外脚背将球向身后一磕！
一个灵巧的脚后跟磕球！
球从哈钦森两腿之间穿过，滚向中路空当！
就在球传出的刹那，哈钦森已经失去了防守位置，他恼羞成怒地有一个明显的、从侧后方撞向林宇的多余动作。 林宇被撞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但主裁判双手平举——进攻有利！
亚当斯恰好赶到，在无人干扰的禁区弧顶迎球怒射！
球如出膛炮弹，直挂球门左上死角！
1-0！第五十四分钟！伯明翰领先！
圣安德鲁斯瞬间沸腾！亚当斯冲向角旗区滑跪庆祝。
此时，主裁判才鸣哨暂停比赛，跑向事发地点。 他对着还站在原地的哈钦森，从胸前口袋掏出了一张黄牌——这是对他刚才那次鲁莽犯规的惩罚。紧接着，裁判没有任何犹豫，从屁股后面的口袋掏出了红牌！
两黄变一红！
哈钦森愣住了，他先是愤怒地指向还在滚动的皮球，然后又指向被队友拉起来的林宇，仿佛在争辩那是一次合理的对抗。但裁判手指坚定地指向场外。谢周三的中场核心，被罚下了！
蒙克在场边用力挥拳。局势瞬间逆转！
多一人作战的伯明翰彻底掌控了比赛。第七十一分钟，林宇在左路与队友打出连续撞墙配合后切入禁区，在角度极小的情况下，用左脚脚弓推出一记巧射，球从门将腋下滚入远角。
2-0！
第七十九分钟，林宇中场断球后送出精准过顶长传，尤特基维茨反越位成功，单刀破门。
3-0！
比赛彻底失去悬念。
当林宇在第八十五分钟被换下时，圣安德鲁斯球场再次为他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他走向替补席，与蒙克击掌，坐回座位，用毛巾盖住了脸。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其中混杂着一种深切的满足感。
脑海中，系统提示音准时响起：
【任务：在下一场英冠比赛中获得一个进球或助攻】
【奖励：随机模板融合度提升1%，当前融合度95%】
【新任务：在英冠联赛中完成一次梅开二度进球】
【任务奖励：随机模板融合度提升2%】
终场哨响，3-0。一场完胜。
赛后更衣室，气氛热烈。蒙克走到正在冰敷脚踝的林宇面前。
“今天你做得很好。”主教练说，“你没跟他斗气，你用脑子踢球。哈钦森想把你拖进泥潭，但你把他变成了一个在泥潭里打滚的傻瓜。”
更衣室里响起一片笑声。
“但这只是开始。”蒙克收敛笑容，“今天之后，所有人都会看到，对付你不能只用肌肉。下一场比赛，你会遇到更聪明、更狡猾的防守。准备好了吗？”
林宇抬起头，汗水顺着发梢滴下。
“准备好了。”他说。
窗外，伯明翰的夜晚已经降临。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照亮了潮湿的街道。
林宇靠在储物柜上，闭上眼睛。系统的光幕在黑暗中浮现：95%。
还差5%。
下一场比赛，女王公园巡游者。他们的主场，洛夫特斯路，以狂热的氛围和粗野的比赛风格闻名。
他睁开眼睛，看向更衣室里狂欢的队友。亚当斯正在用波兰语吼着歌，索尔特把冰水倒在尤特基维茨头上。
足球就是这样。一场战斗结束，庆祝，然后准备下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