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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豪豪回家满一个月那天,许彤提议全家出去吃顿饭庆祝。

“不用。”豪豪正在喂小鸟,头也不抬。

“哥哥去吧,我想吃蛋糕!”安安拉着他的手摇晃。

豪豪看着妹妹期盼的眼神,沉默了几秒。“那就去吧。”

陆渊暗自松了口气,但随即紧张起来——这是全家第一次一起外出,他不知道豪豪在公共场合会有什么反应。

餐厅选在一家中档家庭餐馆,环境温馨。

豪豪一直低着头,用长袖遮住手腕上的疤痕。

点餐时,服务员热情地推荐招牌菜,豪豪突然说:“我不吃辣。”

陆渊记得儿子以前最爱吃辣子鸡。许彤轻声解释:“豪豪的胃在…在那里弄坏了,吃辣会疼。”

服务员识趣地离开后,气氛有些凝固。安安试图活跃气氛,讲幼儿园的趣事,豪豪偶尔回应一两句,但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

餐点上桌后,豪豪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

陆渊注意到他几乎只吃软烂的食物,避开任何需要用力咀嚼的东西。

“豪豪,你的牙齿…”许彤担忧地问。

“没事。”豪豪简短地回答,但陆渊看到他左边脸颊微微鼓起——显然在避免用某一侧咀嚼。

邻桌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一个大约三四岁的男孩在耍脾气,把勺子扔在地上。他的父亲——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猛地站起来:“你再闹试试!”

那声音粗哑凶狠,豪豪的勺子“哐当”掉在盘子里。

陆渊看到儿子的脸色瞬间苍白,呼吸急促起来,手指紧紧抓住桌沿,指节发白。

“豪豪?”许彤伸手想碰他,豪豪猛地躲开,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邻桌的男人也看向这边,皱了皱眉:“管好你家孩子。”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豪豪突然站起来,椅子向后倒去,他转身就往门口冲,但因为脚伤踉跄了一下。陆渊立刻起身扶住他。

“别碰我!”豪豪的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

“豪豪,冷静点,我们回家…”陆渊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放开我!”豪豪开始挣扎,像被困的动物。他的动作引来了更多人的注视,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拍摄。

陆渊心中一紧。

他压低声音:“豪豪,听爸爸说,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

“你也是这么说的!”豪豪突然大吼,眼泪夺眶而出,“你走的那天早上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你就消失了!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餐厅里一片寂静。连邻桌哭闹的孩子都停了。

陆渊感觉所有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无敌的龙首经历过无数危险场面,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

他不能对儿子用武力,不能对围观者发怒,只能承受着这一切。

许彤走过来,轻轻抱住豪豪:“宝贝,我们回家,妈妈带你回家。”

豪豪在母亲怀里渐渐停止了挣扎,但身体仍在剧烈颤抖。

陆渊去结账时,听到身后传来窃窃私语:“那孩子怎么回事?”“家长怎么教育的?”“看着怪可怜的…”

回家的车上,豪豪缩在后座角落,脸朝向窗外。

安安小声问:“哥哥生气了吗?”

“哥哥只是有点不舒服。”许彤轻声安抚。

回到家,豪豪径直走进房间,锁上了门。

陆渊站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破碎的哭声。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许彤走过来,眼圈红着:“他看到那个男人发火,可能是想起了工厂的看守…”

“我知道。”陆渊的声音沙哑,“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需要时间,陆渊。很多很多时间。”

那天晚上,陆渊没有睡。他坐在客厅里,回想餐厅里的一幕。

豪豪的那句“你也是这么说的”像刀子一样反复割着他的心。

他确实说过类似的话——“爸爸很快就回来”、“爸爸去办点事”、“在家要听妈妈的话”。

每一个承诺,他都食言了。

凌晨三点,豪豪的房间门开了。

陆渊抬起头,看到儿子赤脚走出来,去厨房倒水。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出声。

豪豪倒完水,却没有立刻回房。他站在客厅与餐厅的交界处,背对着陆渊,突然说:“我今天是不是很丢人。”

“不。”陆渊立刻回答,“你只是有正常的反应。”

“正常的孩子不会在餐厅发疯。”

“受过创伤的孩子会。”陆渊站起身,但保持距离,“豪豪,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豪豪转过身,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照亮他脸上的泪痕。“那个男人…他的声音和工厂的看守很像。

那个看守叫老疤,他脸上有道疤,每次发脾气就会那样吼。有一次,他把一个孩子的头按进脏水里,因为那孩子把零件弄坏了。”

陆渊的心脏被揪紧了。

“我在那里学会了一件事:大人发怒时,最好消失。要么躲起来,要么变成透明人。”豪豪的声音很平静,但那种平静比哭泣更让人心疼,“我今天没躲掉。”

“你不需要躲。”陆渊说,“在家里,在任何地方,你都不需要躲。”

豪豪看着他,眼神复杂。“你说得容易。你在的时候,我确实不需要躲。但你会走,像上次一样。”

“我发誓不会…”

“誓言有用吗?”豪豪打断他,“你上次走的时候,也说会很快回来。”

陆渊无言以对。信任一旦破碎,重建需要的不只是语言。

豪豪喝完了水,转身回房。在关门之前,他停顿了一下:“那只小鸟,翅膀好了之后,你会放它走吗?”

“会。它属于天空。”

“如果它不想走呢?如果它因为受伤,再也飞不高,害怕离开笼子呢?”

陆渊明白这不是在说鸟。“那我们就等它准备好。等它相信自己的翅膀足够强壮。”

豪豪没再说话,轻轻关上了门。

第二天早晨,陆渊在餐桌上放了一个小盒子。豪豪下来时,疑惑地看着它。

“打开看看。”陆渊说。

盒子里是一对轻质的护腕,黑色,看起来很普通。但内侧绣着一行小字:“我在这里”。

“如果你感觉紧张,或者需要提醒自己已经安全了,可以摸摸它。”陆渊解释,“我在里面缝了特殊材料,摸着会有轻微的压力感,据说对焦虑有帮助。”

豪豪拿起护腕,用手指摩挲着那行字。许久,他低声说:“谢谢。”

这是回家后,豪豪第一次对陆渊说谢谢。

虽然声音很小,虽然他没有戴上护腕,但陆渊感觉心头的重压轻了一点点。

那天下午,陆渊接到一个电话。是老战友打来的,语气紧急:“陆渊,我们需要你。那个组织的残党在边境活动,可能又要对儿童下手…”

陆渊走到阳台,压低声音:“我退出了,老王。我有家要照顾。”

“就这一次!最多两周!你知道只有你能…”

“我的儿子需要我。”陆渊坚定地说,“他比任何人都需要我。”

挂断电话后,陆渊转过身,发现豪豪不知何时站在客厅里,静静地看着他。

“你可以去。”豪豪说。

“什么?”

“你可以去救那些孩子。”豪豪走过来,“反正你在家也没什么用。”

这句话像冰水浇在陆渊心上。“豪豪,爸爸想陪着你…”

“但你想去,不是吗?”豪豪直视他的眼睛,“你的声音在发抖,你的手握紧了。你想去当英雄。”

陆渊无法否认。

三年的战斗生涯,让他习惯了危险和使命。平静的家庭生活虽然是他渴望的,但身体里的一部分仍然渴望着行动。

“我想去,但我不去。”陆渊说,“因为我承诺过不会再离开。”

“承诺。”豪豪重复这个词,语气里有一丝讽刺,“好吧。”

他转身要走,陆渊叫住他:“豪豪,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一次。”

豪豪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相信你想做好人,想弥补。但我也相信,当电话响起,当有人需要‘龙首’时,你体内的那个英雄会压倒父亲。”

“这次不会。”

“那就证明给我看。”豪豪终于转过身,“证明你可以为了我,放弃拯救世界。”

这成了父子间无声的对峙。

陆渊的手机在接下来几天不断响起——老战友的,以前同事的,甚至有一些政府部门的关系。

每个电话都是关于那个犯罪集团残党的紧急情报。

陆渊一一回绝。

每次挂断电话,他都感到一种撕裂感——他知道自己有能力阻止悲剧发生,但他也知道,如果再离开,可能永远失去儿子。

第四天晚上,新闻播报了一则消息:边境附近一所留守儿童学校遭到袭击,三名儿童失踪。

警方怀疑是人口贩卖集团所为。

陆渊看到新闻时,手中的杯子差点掉落。

豪豪也在看新闻,他的表情难以捉摸。

“你应该去的。”豪豪突然说。

“豪豪…”

“我不是在试探你。”豪豪关掉电视,“如果你不去,那些孩子可能会经历和我一样的事。你忍心吗?”

“我如果去,就违背了对你的承诺。”

“但如果你不去,那些孩子的父母就会像妈妈一样,卖掉房子,到处借钱,每晚以泪洗面。”豪豪的声音很平静,“我恨你离开,但我更恨你因为我而变得不像你。”

陆渊震惊地看着儿子。

豪豪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楼梯,在踏上第一级台阶时,他停下来:

“去吧。但这次,要回来。而且要快。”

陆渊连夜出发了。他联系了老战友,调动了所有资源。这一次,他没有单打独斗,而是作为指挥者,远程协调行动。

他在家里设立了临时指挥中心,用加密通讯与前线联系。

豪豪对此表现出令人意外的兴趣。

他会在陆渊工作时,静静地坐在书房角落,看着墙上的地图和屏幕上的监控画面。

“这是实时画面吗?”第三天,豪豪第一次主动询问。

“是的。这支小队正在接近目标建筑。”陆渊指了指屏幕,“我们有理由相信被绑架的孩子关在这里。”

“有多少人看守?”

“大约十五到二十人,有武器。”陆渊没有隐瞒。

豪豪沉默了一会儿:“你会亲自去吗?”

“不需要。我训练的人足够完成这个任务。”陆渊说,“我答应过要回来,就会留在这里。”

屏幕上,突击小队开始行动。

画面有些晃动,但能清楚看到队员们破门而入,迅速控制场面。

几分钟后,通讯里传来声音:“目标建筑已控制,发现五名儿童,全部安全。重复,全部安全。”

陆渊松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豪豪,发现儿子正紧紧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护腕上的字。

“他们得救了。”陆渊轻声说。

“嗯。”豪豪应了一声,起身离开书房。

但在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正显示突击队员抱着孩子走出建筑的画面。

那天晚上,陆渊工作到很晚。当他终于关掉设备时,发现豪豪站在书房门外。

“有事吗,儿子?”

豪豪走进来,犹豫了一下:“那些孩子…他们会回到父母身边吗?”

“会的。我们已经联系了他们的家人。”

“他们的爸爸会来接他们吗?”

“会的。”陆渊感觉喉咙发紧,“就像我接你一样。”

豪豪点点头,但没有离开。

他站在书桌前,看着墙上的地图,突然问:“你这三年,救了多少人?”

陆渊想了想:“直接救出的,大约两百多人。间接影响的,可能上千。”

“很多。”豪豪低声说,“很多家庭因为你而完整。”

“但我的家庭因为我而破碎。”

“不是破碎。”豪豪纠正,“是…受伤了。受伤可以愈合,只是需要时间。”

陆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豪豪第一次表现出和解的迹象。

“你今天没有去前线,是因为答应了我。”豪豪继续说,“这说明你的承诺这次是真的。”

“一直都是真的,只是上次…”

“上次你有你的理由。”豪豪打断他,“我恨那个理由,但我开始理解了。就像如果你今天不去救那些孩子,我会鄙视你。但你去了,而且用了一种既救人又遵守承诺的方式。”

陆渊感觉眼眶发热。“豪豪,爸爸真的很抱歉…”

“我知道。”豪豪转身向外走,“我也知道抱歉改变不了过去。但它可以改变未来。”

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明天早餐我想吃蛋包饭。不要番茄酱笑脸,太幼稚了。”

门关上了。陆渊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平静。

这不像原谅,更像是一种接受——接受过去无法改变,接受父亲的不完美,接受生活要继续。

第二天早晨,陆渊做了蛋包饭,没有画笑脸。

豪豪安静地吃完,然后说:“味道还可以。”

“谢谢。”陆渊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安安眨眨眼:“哥哥夸爸爸了!”

“吃你的饭。”豪豪把妹妹盘子里的胡萝卜拨开——安安不爱吃胡萝卜。

许彤看着这一幕,眼中泛着泪光。她悄悄握住陆渊的手,轻声说:“他在慢慢好起来。”

“嗯。”陆渊回握妻子的手。

早饭后,豪豪去阳台看小鸟。小鸟的翅膀已经基本愈合,能在纸箱里扑腾了。

豪豪打开纸箱,小鸟跳出来,在阳台上走了几步。

“它应该可以飞了。”陆渊站在他身后说。

“但它不敢。”豪豪观察着小鸟,“它习惯了笼子。”

“可能需要一点鼓励。”

豪豪想了想,轻轻捧起小鸟,走到阳台边缘。

他举起手,小鸟在他掌心颤抖。

“飞吧。”豪豪轻声说,“你属于天空。”

小鸟犹豫着,扑腾了几下翅膀,然后突然腾空而起。它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似乎在确认方向,然后向着远处的树木飞去。

豪豪仰头看着,直到小鸟消失在视野中。他的脸上有一种复杂的表情——不舍,欣慰,还有一丝羡慕。

“它做到了。”陆渊说。

“因为它相信自己还能飞。”豪豪转过身,看着父亲,“我也需要相信一些事情。”

“相信什么?”

“相信你不会再消失。相信这次你真的回来了。”豪豪的声音很轻,“但这很难。每次电话响,我都会紧张。每次你出门,我都会看时钟。”

“我明白。”陆渊说,“我会用时间来证明。”

豪豪点点头,走回屋里。陆渊留在阳台,看着小鸟飞走的方向。他想,信任就像小鸟的翅膀,受伤后即使愈合,也需要重新学习飞翔。

而学习的过程,可能会摔很多次。

但至少,他们开始了。

小鸟飞走一周后,豪豪提出了一个让全家意外的请求:“我想回学校。”

许彤和陆渊交换了担忧的眼神。“宝贝,你的身体和心理都还需要恢复…”许彤委婉地说。

“我在家待着更难受。”豪豪坚持,“我需要做点正常的事情。”

心理医生支持这个想法:“回归正常生活对康复有帮助,但需要做好准备。学校环境可能会触发他的创伤反应。”

于是,陆渊和许彤去了豪豪原本应该就读的中学,与校长和班主任进行了长时间沟通。学校方面表示理解和支持,承诺会提供必要的帮助。

返校前一天晚上,豪豪显得异常焦虑。他检查了三次书包,反复确认课本是否带齐。陆渊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轻微颤抖。

“如果明天感觉不舒服,随时可以回家。”陆渊说,“不需要勉强自己。”

“我不勉强。”豪豪嘴硬,但脸色苍白。

第二天早晨,豪豪穿上了校服——裤子足够长,能遮住脚踝的疤痕;长袖衬衫的扣子一直扣到手腕。他站在镜子前看了很久,调整着领子。

“哥哥好帅!”安安拍手。

豪豪勉强笑了笑。出门时,他戴上了陆渊送的护腕。

陆渊开车送他去学校。一路上,豪豪紧握书包带子,指节发白。快到学校时,他突然说:“如果我…如果我撑不住…”

“我就来接你。”陆渊立刻说,“任何时候,打爸爸电话,我五分钟内到。”

豪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车门。

看着儿子瘦削的背影走进校门,陆渊感到一阵心酸。

十三岁的豪豪看起来比同龄人矮小瘦弱,背微微佝偻,走路仍有些跛。但他挺直了肩膀,一步一步向前走。

陆渊没有立刻离开。他把车停在路边,透过栏杆看着校园。

早操时间,学生们在操场上列队,豪豪站在班级末尾,显得格格不入。

第一节课下课铃响时,陆渊的手机响了。是豪豪的班主任打来的。

“陆先生,豪豪在课堂上突然情绪激动,跑出了教室。我们现在在找他…”

陆渊的心一沉。“我马上到。”

他冲进学校,在班主任指引下,最终在教学楼顶楼一个废弃的储物间找到了豪豪。孩子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浑身发抖。

“豪豪?”陆渊轻声呼唤。

豪豪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他们…他们笑我…”

“谁笑你?笑你什么?”

“上课时,老师让我自我介绍。我说我休学了一年多。后排的男生小声说‘是不是进少管所了’。”豪豪的声音破碎,“然后…然后课间,我在洗手间,他们看到我手腕上的疤…”

陆渊看到豪豪的左手护腕被扯掉了,露出手腕上狰狞的伤疤——那是长期被铁链摩擦留下的。

“他们说我是自杀未遂的神经病。”豪豪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工厂…那里至少没有人嘲笑我…”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陆渊心脏。他蹲下身,轻轻抱住儿子。“没有人能伤害你,豪豪。爸爸在这里。”

“但你不能一直在!”豪豪突然爆发,“你不能永远保护我!就像你不能永远保护那些孩子!总有你不在的时候!总有你无能为力的时候!”

陆渊无言以对。

因为豪豪说得对——即使无敌如龙首,也无法时时刻刻保护所爱之人免受伤害。

世界本身就是危险的,人心本身就是复杂的。

“那我们回家。”陆渊最终说,“今天先回家。”

豪豪摇头:“如果我今天逃走,明天他们更会嘲笑我。”

“那你想怎么做?”

豪豪擦掉眼泪,捡起地上的护腕,重新戴好。“我想回去上课。”

陆渊震惊地看着儿子。豪豪的眼神虽然还带着恐惧,但有一种倔强的光芒。

“但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豪豪说。

“什么忙?”

“告诉我怎么让他们不敢再笑我。”豪豪直视父亲的眼睛,“不是用暴力。用…用你的方式。”

陆渊明白了。豪豪不是要他打那些孩子,而是要学会保护自己——用一种不依赖暴力的方式。

“首先,你要站直。”陆渊说,“你的姿态告诉别人你如何看待自己。如果你弯腰驼背,别人会觉得你好欺负。”

豪豪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背。

“其次,当别人嘲笑你时,不要躲避他们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问‘你说什么?’很多时候,挑衅者看到你不害怕,就会退缩。”

“如果他们不退缩呢?”

“那就寻求帮助。告诉老师,告诉我。这不是告密,是自我保护。”陆渊帮豪豪整理好衣领,“最重要的是,豪豪,你要记住:他们的嘲笑反映的是他们的无知和恶意,不是你的价值。”

豪豪点点头。

他走到储物间的小窗户前,看着外面的操场。阳光照在他脸上,陆渊看到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送我回教室吧。”豪豪说。

陆渊陪他回到教学楼。在教室门口,豪豪停下脚步,最后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班主任向陆渊投来询问的目光,陆渊微微点头。

他站在走廊上,透过教室后门的玻璃看着里面。

那节课是数学。豪豪坐在座位上,背挺得笔直。

陆渊注意到后排几个男生时不时转头看豪豪,窃窃私语。

豪豪似乎感觉到了,但他没有回头,只是专注地看着黑板。

下课时,那几个男生围住了豪豪的座位。陆渊的心提了起来,准备随时冲进去。

“喂,新来的,手腕上那是什么?”一个高个子男生问。

豪豪平静地抬起头:“伤疤。”

“怎么弄的?割腕啊?”

“被铁链锁了五百多天。”豪豪的声音清晰而平静,整个教室都能听到,“你想试试吗?”

男生愣住了。其他学生也安静下来,惊讶地看着豪豪。

“你…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豪豪站起来——他比那个男生矮半个头,但他的眼神让陆渊想起了战场上的自己,“我被人口贩子绑架,关在黑工厂里。每天工作十四小时,脚上拴着铁链。想听更多细节吗?”

教室一片死寂。那个男生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

“不想听的话,就离我远点。”豪豪坐下,重新翻开课本,“我要学习了。”

男生们讪讪地散开了。班主任适时走进教室,开始下一节课。

陆渊靠在墙上,感觉眼眶发热。他的儿子,那个被锁链束缚了五百多天的孩子,刚刚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反抗——不是用拳头,而是用真相和勇气。

那天放学,豪豪走出校门时,背挺得比早晨更直。他看到陆渊的车,快步走过来。

“怎么样?”陆渊问。

“他们不敢惹我了。”豪豪系上安全带,“但也没有人跟我说话。”

“这需要时间。”

“我知道。”豪豪看向窗外,“至少我不害怕了。”

回到家,豪豪做的第一件事是摘下护腕。许彤看到他手腕上的疤,倒吸一口凉气:“那些孩子就是笑这个?”

“嗯。”豪豪平静地说,“但以后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我把伤疤变成了盔甲。”豪豪说,“爸爸教我的。”

陆渊心中一暖。那天晚上,豪豪主动提出要帮忙做饭。

虽然只是洗菜和摆餐具,但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晚餐时,许彤问:“豪豪,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豪豪想了想:“我想学法律。”

陆渊和许彤都愣住了。

“为什么?”陆渊问。

“因为法律可以保护人。”豪豪认真地说,“不是像你那样,一个人去救;而是建立一个系统,让所有人都得到保护。”

陆渊感到一种复杂的骄傲。他的儿子经历了最深的黑暗,却从中找到了光明的方向。

“但在这之前,”豪豪继续说,“我想先把身体养好。我想…我想像正常人一样跑步。”

陆渊想起运动会那天豪豪踉跄的身影。“爸爸可以帮你做康复训练。”

“会疼吗?”

“会。但疼痛过后,是自由。”

豪豪思考了一会儿:“好。从明天开始。”

康复训练是艰苦的。豪豪脚踝的旧伤让他的平衡能力很差,左肩的刀疤影响了他的手臂活动范围。

陆渊设计了一套温和但有效的训练计划,从简单的拉伸开始。

第一周,豪豪每次训练后都浑身酸痛。但他从不抱怨,只是咬紧牙关坚持。

第二周,他们开始尝试慢跑。第一次,豪豪只跑了五十米就喘不过气,脚踝疼得他额头冒汗。

“休息一下。”陆渊递上水。

“不。”豪豪摇头,“再试一次。”

那天下午,他们尝试了十次。第十次,豪豪跑了一百米,虽然姿势别扭,但他做到了。

“我做到了!”豪豪停下来,双手撑膝,喘着粗气,但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那是陆渊三年来第一次看到儿子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阳光照在豪豪汗湿的脸上,那一刻,陆渊觉得所有苦难都值得。

“你做到了。”陆渊拍拍儿子的肩,“明天我们可以试试一百五十米。”

训练成为父子间新的纽带。每天放学后,他们会在小区里训练一小时。

陆渊教豪豪如何呼吸,如何调整步伐,如何克服疼痛。

一个月后,豪豪能连续跑一公里了。虽然速度不快,但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爸爸,”一次训练后,豪豪突然问,“你救的那些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陆渊有些意外。“有些回到了家人身边,有些…没有家人了,被送到了福利院。我设立了一个基金,帮助他们上学和生活。”

“我可以见见他们吗?”

陆渊犹豫了。“为什么想见他们?”

“我想知道…”豪豪组织着语言,“我想知道你的选择救了什么样的人。我想知道我经历的痛苦,换来了什么。”

陆渊思考了很久。“好吧。但这个周末,我们去福利院做志愿者。”

周末,他们驱车前往郊区的儿童福利院。

院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介绍了这里的情况——三十多个孩子,年龄从三岁到十六岁,大多是失去父母或被遗弃的。

豪豪显得有些紧张。当孩子们围上来时,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小光,”院长介绍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陆先生三年前从犯罪集团手里救出来的。当时他被关在地下室,差点被卖到国外。”

小光腼腆地笑了笑:“陆叔叔好。”

“这是小月的弟弟,”院长又拉过一个更小的女孩,“你救小月的时候,她还怀着孕。现在孩子两岁了。”

豪豪看着这些孩子,他们脸上有着和他相似的创伤痕迹,但也有着希望的光芒。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自己转着轮子过来,他的双腿在绑架过程中被打断了。

“我叫阿杰,”男孩主动说,“陆叔叔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快死了。他背着我走了十公里山路,送到医院。”

豪豪看向陆渊。父亲从未说过这些细节。

“你爸爸是英雄。”阿杰认真地对豪豪说,“他救了我们所有人。”

豪豪沉默了。

整个下午,他帮忙分发食物,陪孩子们玩游戏,听他们讲故事。

他注意到,这些孩子虽然受过伤,但彼此照顾,像一家人。

离开时,小光追到门口:“豪豪哥哥,你还会来吗?”

豪豪点头:“会。”

回家的路上,豪豪一直很安静。直到快到家时,他才开口:“他们…都很坚强。”

“你也很坚强。”陆渊说。

“不一样。”豪豪看着窗外,“他们有彼此。我在工厂时,只有一个人。”

陆渊的心揪紧了。“对不起…”

“我不是在怪你。”豪豪转回头,“我是在想,也许我可以帮助他们。像他们一样的孩子。”

“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但我想做点什么。”豪豪的眼神坚定,“因为现在我明白了,爸爸。你离开不是为了抛弃我,而是为了不让更多孩子经历我的痛苦。”

陆渊感觉喉咙被什么堵住了。“谢谢你理解,儿子。”

“我不理解。”豪豪诚实地说,“我还是恨你离开。但我开始接受,有些事情比个人的恨更重要。”

这是一个十三岁孩子不应该有的成熟,但创伤让豪豪过早地理解了世界的复杂。

那天晚上,豪豪在日记本上写下一行字:“痛苦如果有意义,就不是浪费。”

他合上日记本,看向窗外。夜空中有几颗星星在闪烁,他想起了工厂里那个通风口,想起了每天夜里仰望的那一小片天空。

那时的他以为,天空永远只有那么小。

现在他知道了,只要愿意走出来,天空是无限的。

就像那只小鸟,终于飞向了属于它的高度。

而他,也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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