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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与雷烈那场短暂而锋利的对话,像一根冰冷的探针,刺入了郑成自我认知的某个模糊区域。之后几天,那种被审视、被看透的不适感,如同皮肤下细微的刺痒,持续存在着。雷烈那句“你用的法子,阴”,以及林澜关于“手段反噬”的提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彼此缠绕。

他开始更系统地反思自己的行为模式。那个软面抄上,除了观察记录和策略分析,悄然多出了一个新栏目:“代价评估”。

在“厕所事件”的详细记录下方,他新增了几行:

直接代价:何斌的恐惧与潜在把柄;雷烈的注意与可能的风险评估(敌意/警惕/扭曲认可?);自身精神消耗(梦境、反思时间)。

间接代价:对“信息操纵与心理暴力”手段的首次主动应用与依赖风险;道德模糊地带的初次涉足;与雷烈此类高危变量产生非计划性交集。

收益:孙宇避免了即时严重伤害;李强气焰受挫;205宿舍短期安全度提升;验证了“信息杠杆”在特定情境下的有效性。

平衡:短期收益>短期代价。但长期代价未知,且手段具有成瘾性与升级风险(为达目的可能使用更极端信息操纵)。需设立使用红线:1. 不捏造核心事实;2. 不危及无关者重大安全;3. 尽可能寻找非暴力、低伤害的替代方案。

写下这些,像是完成了一次冰冷的自我解剖。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从单纯的“风险规避者”,向“风险计算与主动干预者”演变。这种演变伴随着能力的增长,也伴随着认知的腐蚀。他必须为自己设定规则,哪怕这规则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心中。

接下来的校园生活,在一种表面的平静下,暗涌继续按照各自的逻辑流淌。

期中考试后的第一次班级集体活动——校园秋季运动会报名——成为了新的观察窗口。李老师鼓励大家积极参与,为班级争光。

吴涛几乎立刻就报名了男子100米和4×100米接力,并主动承担了组织工作。他在讲台上动员时,声音洪亮,条理清晰,将报名、训练、后勤安排得井井有条,充分展示了其组织能力和“领袖风范”。张锐和刘芳自然是积极响应者,沈晓雅也带着她的姐妹团报名了啦啦队和趣味项目。这是一种通过集体活动巩固地位、展示综合能力的典型“优等生”策略。

赵浩报了篮球赛和1500米长跑,这是他擅长的领域,没什么悬念。陈谨凑热闹报了个铅球。孙宇缩在角落,对体育委员(由吴涛兼任)的询问只是慌乱地摇头,小声说“我不行”。

郑成报了没人愿意参加的3000米长跑。这个选择让吴涛有些意外,看了他好几眼。3000米考验耐力和意志,但缺乏观赏性和直接对抗性,并非“出风头”的好选择。但郑成有自己的考量:长跑是他熟悉的、可控的、可以独自完成的运动,能展现一定的意志品质(符合“好学生”形象),又不会像短跑或球类那样陷入直接的人际比较和团队依赖。同时,这也是对他自己体能和意志的一次定期检验。

林澜什么也没报。当吴涛问到她时,她只是平静地摇头:“我不擅长运动。”没有解释,没有歉意,坦然得近乎冷漠。吴涛似乎想劝说什么,但看到林澜已经低下头继续看书,只好作罢。

运动会成了新的微缩社会。积极报名的、被动员参加的、冷眼旁观的、被迫卷入的、以及像孙宇这样彻底逃避的,构成了完整的生态链。

在吴涛的组织下,报名运动员的同学开始了放学后的简单训练。操场上,吴涛俨然成了小教练,指导热身,示范动作,有时还把自己带来的功能饮料分给大家。他享受着这种被需要、被围绕的感觉。郑成注意到,吴涛在指导女生(尤其是沈晓雅和她的朋友)时,语气会格外温和耐心。

而李强那伙人,对运动会毫无兴趣。他们依旧聚集在操场角落或体育馆背面,抽烟,闲聊,偶尔对着训练的人群指指点点,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但他们的目光,更多时候是投向彼此,或者空洞地望向校外。柳枝巷和厕所事件的挫败,似乎抽走了他们一部分嚣张的气焰,但也让他们变得更加阴郁和难以预测。郑成从陈谨那里听说,李强最近在打听一些关于“网络水军”和“匿名发帖”的事情,具体目的不明。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如果李强从纯粹的肢体暴力转向更隐蔽的网络暴力或造谣中伤,其破坏力和防御难度都会大大增加。郑成将这条信息记录在案,风险等级调高,并开始留意校园匿名论坛和本地贴吧的动态。

孙宇的状态,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真实的积极变化。在郑成和陈谨持续、但不过分热情的“拉拢”下,他下午放学后,偶尔会跟着他们一起去操场。他不参加任何训练,只是坐在远离跑道的看台最高处,抱着书包,看着下面奔跑跳跃的人群,眼神依旧空洞,但至少离开了那个封闭的宿舍和教室角落。有一次,陈谨跑完步累瘫在他旁边,孙宇竟然默默递过来一瓶水(是陈谨之前塞给他的那瓶,他没喝)。陈谨愣了一下,接过水,咧嘴笑了,孙宇却立刻低下头,耳根发红。

这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互动,让郑成看到了一丝希望。孙宇并非完全丧失了感知和回应的能力,只是那层自我保护的硬壳太厚,裂痕太小。需要持续、稳定、低压的环境,才有可能让这裂痕慢慢扩大。

物理竞赛的备战进入白热化阶段。每周两次的强化培训,加上吴涛组织的线上讨论,占据了郑成大量时间。题目越来越难,讨论越来越深入,有时甚至会争论到一些物理学哲学层面的问题。吴涛依旧保持着知识广度和资源分享的优势,但郑成和林澜在思维深度和逻辑严密性上逐渐展现出后劲。三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竞争与合作平衡:吴涛是明面上的组织者和资源提供者,郑成和林澜则是实质上的思维引擎和难题攻克者。

在一次讨论关于量子测量难题的延伸思考时,吴涛引用了某位知名教授的观点,试图佐证自己的看法。林澜听完,平静地说:“这位教授三年前那篇PRL文章里的结论,去年已经被另一组实验数据挑战了,他本人也在最近的讲座中修正了部分观点。”她随即报出了那篇挑战性论文的标题和发表期刊。

吴涛当场愣住,脸上有些挂不住,强笑道:“是吗?我没注意到这个后续。”他看向郑成,“郑成,你听说过吗?”

郑成确实在最近浏览预印本网站时瞥见过相关标题,但没细读。他如实说:“有点印象,但没仔细看。林澜记得很清楚。”

吴涛的笑容更加勉强。这件事后,他在分享资料时,语气里少了几分绝对的自信,多了几分谨慎。他开始有意识地增加与郑成、林澜的私下交流,试图弥补自己可能在“学术前沿嗅觉”上的不足。郑成能感觉到,吴涛正试图将他们二人更紧密地绑定在他的战车上,同时也在暗中加强自己的学习,避免被拉开差距。

这是一种更高级、更文明的压力。郑成坦然接受这种竞争,甚至享受其中智力交锋的快感。这比他面对李强或算计雷烈时要“干净”得多,也更有成就感。

周五下午,竞赛培训结束后,周老师单独留下了他们三个。

“市级初赛的赛制有调整,”周老师手里拿着一张通知,“除了笔试,增加了实验操作环节,占总分的30%。实验题目可能涉及一些非常规仪器和设计性内容。学校实验楼的设备有限,我们可能需要联系大学实验室进行短期培训。但时间很紧,名额也有限。”

实验操作!这对习惯了纸笔解题的他们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尤其是郑成,他的优势在于理论和逻辑,动手经验相对欠缺。吴涛家境好,可能接触过一些科普实验或竞赛培训。林澜……郑成看向她,她眼神专注,似乎对这个新变化很感兴趣。

“下周六,我会带你们去市理工大学物理实验室进行一次观摩和基础操作练习。”周老师说,“只有一天时间,你们要抓住机会,多看,多问,多动手。尤其是郑成和林澜,笔试我相对放心,但实验不能拖后腿。”

“明白,周老师。”三人应道。

离开实验楼时,吴涛主动说:“我叔叔在理工大有个朋友,是实验室的管理员。要不要我提前打个招呼,让他到时候多照顾一下,或者……借点资料看看?”

又是资源。郑成心中了然,吴涛在寻找新的优势点。“如果能帮上忙,当然好。”他说,“不过还是别太麻烦人家,按正常流程走就好,免得欠人情。”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点明了“欠人情”的可能代价。吴涛笑了笑:“也是,那就先看看再说。”

回到教室,郑成发现自己的水杯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没有署名,字迹歪歪扭扭:“小心点,有人要在网上搞你。”

郑成心中警铃大作。他不动声色地收起纸条,目光扫过教室。李强不在。王旭和刘威在后面睡觉。其他同学都在忙自己的事。谁放的纸条?何斌?还是别的目击了厕所事件、对李强不满的人?

他立刻用手机匿名登录了学校贴吧和几个本地学生常去的论坛。快速浏览了一遍,暂时没有发现针对他的明显负面帖子。但“有人要搞你”这种警告,通常不会是空穴来风。李强果然开始转向更隐蔽的领域了。

他需要提前准备。网络攻击无非几种:造谣(成绩作弊、品行不端、家庭问题)、P图、匿名谩骂、人肉(可能性较低)。针对这些,他能做的防御有限:保持言行一致,不留明显把柄,重要时间节点(如竞赛)注意保护个人信息,必要时可以请周老师或李老师出具证明(针对成绩作弊谣言)。但最重要的是,不能自乱阵脚,不能让这种潜在的攻击影响自己的状态。

他将纸条拍照留存,然后撕碎冲掉。风险预警已接收,应对预案启动。

晚上,宿舍里。孙宇罕见地没有早早躺下,而是坐在书桌前,对着一道数学题发呆。那道题并不难,是基础的函数求导。但他看了很久,笔尖悬着,就是落不下去。

郑成做完自己的功课,走过去,看了一眼题目。“哪里卡住了?”

孙宇吓了一跳,手指一颤,笔掉在桌上。他慌乱地捡起来,小声说:“没……没有。就是……有点不确定。”

“求导公式背熟了吗?”郑成问。

孙宇点头,又摇头,眼神迷茫:“背了……但有时候会忘,或者……用错。”

“那就从最基本的开始。”郑成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拿过一张草稿纸,“忘了没关系,我们一起推一遍。幂函数求导,为什么是nx^(n-1)?可以从定义出发……”

他讲得很慢,很基础,没有跳过任何步骤。孙宇一开始很紧张,手指绞在一起,但听着听着,眼神渐渐聚焦到草稿纸上。当郑成引导他自己写出一个简单函数的导数,并验证正确时,孙宇的脸上,极短暂地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会了?”郑成问。

“……嗯。”孙宇点头,声音依旧很小,但比之前多了一点点力气。

“那就把这道题做一遍,做完给我看。”郑成说完,起身回到自己座位,继续看物理书。

过了大约十分钟,孙宇拿着草稿纸,怯生生地走过来,递给他。纸上字迹依旧潦草颤抖,但步骤完整,答案正确。

“很好。”郑成看了一眼,点点头,“以后遇到不确定的,就把公式自己推一遍,或者找最基础的例题对照。别怕慢,做对最重要。”

孙宇接过草稿纸,紧紧攥着,低头说了声“谢谢”,快步走回自己座位。他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又对着课本看了起来,虽然很快又显出疲态,但至少坚持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

陈谨对郑成挤挤眼,竖了下大拇指。赵浩靠在床上,看着这一幕,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平时柔和了一点。

郑成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一小步。孙宇的心理创伤和思维惯性不是几次讲题就能解决的。但他更清楚,这种微小、具体、可完成的成功经验,对于重建一个崩溃者的自信至关重要。它像一颗火星,虽然微弱,但有可能点燃枯草。

他看向窗外,夜空无月,只有几颗寒星闪烁。

天平之上,一边是越来越复杂的算计、竞争、潜在威胁;另一边是微弱但真实的人性联结、责任、以及内心对“正确之路”的摸索。

哪一边更重?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正站在天平中央,每一次选择,每一次行动,都在向某一侧添加筹码。

而这场关于力量、规则与自我的漫长衡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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