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的撼岳台，气氛凝重得几乎化不开。
经过前两日的淘汰，剩余弟子已不足百人。能走到这一步的，无一不是外门精锐，修为至少练气六层，其中更不乏练气七八层的高手，甚至有几名气息已臻练气九层，半步筑基的存在。
裴凌的到来，已无法再引起昨日那种全场的轰动。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凝重，甚至是一丝隐晦的敌意。昨日的惊艳表现，尤其是那一剑破开韩枫“青雨化风”的场景，已让他从一个“侥幸的幸运儿”变成了真正的“竞争者”和“威胁”。
练气四层，手持凝霜剑，却拥有着威胁练气后期弟子的诡异实力。这样的人，在接下来的排名争夺中，很可能会成为某些人的绊脚石。
裴凌感受到这些目光，心中反而更加沉静。经历昨夜密林中的信息冲击，他已将心态调整到一种近乎冰冷的备战状态。小比排名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在前往剑冢之前，尽可能多地磨砺自己，积累战斗经验，并观察……那些可能来自暗处的、不怀好意的窥探。
他默默抽签。
丁字四号擂台，第一场。
竟是今日该擂台的开场战。对手很快登台——一个面色阴鸷、身材瘦高的青年，手持一对淬着幽蓝寒光的短刺，气息阴冷滑腻，如同隐藏在草丛中的毒蛇，修为赫然是练气七层。
“裴凌？”阴鸷青年声音尖细，目光在凝霜剑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听说你的剑不错。可惜，今日过后，它或许要换个主人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两道幽蓝寒光已从极其刁钻的角度，无声无息地刺向裴凌后心和侧颈！
好快的速度！好诡异的敛息术！
台下响起一片低呼。这阴鸷青年显然擅长刺杀偷袭，一上来就是杀招，毫不留情！
裴凌瞳孔微缩，“冰心”状态瞬间开启，灵台一片清明。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大幅移动，只是脚下步伐极其精妙地一错一旋，凝霜剑甚至未出鞘，连鞘向后一磕一点！
叮！叮！
两声轻响几乎同时响起。凝霜剑鞘精准无比地磕开了刺向后心的短刺，剑鞘末端则点中了侧颈袭来的另一道寒光！
阴鸷青年身形一滞，显出身形，眼中闪过惊异。他这双刺合击的偷袭，配合独门敛息术，便是练气八层修士也往往手忙脚乱，对方竟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他低喝一声，身形再动，化作数道真假难辨的残影，围绕着裴凌急速旋转，幽蓝短刺如同毒蛇吐信，从各个角度发动连绵不绝的突袭！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裴凌立于原地，凝霜剑依旧未出鞘，只是或格、或点、或引，动作幅度极小，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封住短刺的攻势。“冰心”状态让他能清晰捕捉到对方高速移动中的细微轨迹和灵力波动，凝霜剑的冰寒之气更是对那阴冷滑腻的灵力有一定的克制和干扰。
两人以快打快，转眼交手数十招。台下弟子看得目不暇接，许多修为较低的甚至看不清具体动作。
“好快的速度！那用刺的好生诡异！”
“裴师兄的防守简直滴水不漏！他好像总能预判到攻击路线！”
“那剑鞘……用得比剑还灵活！”
阴鸷青年越打越心惊。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和诡变，在对方那奇异的冷静和精准应对下，竟显得处处受制。更让他难受的是，每一次兵器接触，对方剑鞘上传来的那股冰寒之气都会让他手臂微麻，灵力运转滞涩，久战必失！
“不能拖了！”他眼中厉色一闪，猛地抽身后退数步，双手短刺交叉胸前，幽蓝光芒大盛，一股阴冷刺骨的气息弥漫开来！
“幽冥双煞，蚀骨锥心！”
他厉喝一声，双刺脱手飞出，化作两道纠缠旋转的幽蓝流光，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毒蛟，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和浓郁的腐蚀性灵力，直扑裴凌！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嗤嗤”的轻微腐蚀声！
这一击，显然是他的压箱底绝招，威力远超之前！
裴凌眼神一凝。这一击，躲不开，也不能仅凭剑鞘硬接！
他不再犹豫，右手握住剑柄，拇指轻推。
“锃——！”
清越如龙吟的剑鸣响彻擂台！凝霜剑悍然出鞘！幽蓝剑光如秋水乍泄，冰寒之气瞬间弥漫！
没有华丽的招式，裴凌只是将剑举过头顶，然后，朝着那两道飞旋而来的幽蓝毒蛟，简简单单地，一斩而下！
这一斩，倾注了他此刻全部的精神、灵力，以及昨日体悟的“意与剑合”！他将对黑影所述危险的警惕，对前路未卜的忧虑，对自身弱小的不甘，统统化作了这一斩中决绝的“破”之意志！
凝霜剑剑身光华暴涨，幽蓝剑光凝成一道锋锐无匹的半月形弧光，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和斩断一切的锐利，迎上了那两道幽蓝毒蛟！
嗤啦——！！！
如同热刀切过牛油。
那看似凶厉无匹的幽蓝毒蛟，在与凝霜剑弧光接触的刹那，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幽蓝光芒迅速暗淡、溃散！其中蕴含的阴冷腐蚀灵力，被更加强势霸道的冰寒剑意彻底击溃、冻结！
弧光去势不绝，掠过脸色大变的阴鸷青年头顶，斩在其身后擂台边缘的防护光罩上，激起剧烈的涟漪，才缓缓消散。
阴鸷青年僵在原地，额头一缕头发被剑气削断，缓缓飘落。他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看着手中灵光暗淡、甚至出现细微裂痕的双刺，又看了看对面持剑而立、气息微喘却眼神锐利的裴凌，最后颓然垂下了手。
“我……认输。”声音干涩无力。他最强大的绝招，被对方一剑正面斩破！这差距，已不是技巧和修为可以弥补的了。那一剑中蕴含的意志和力量，让他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
裁判执事高声道：“丁字四号擂台，第一场，裴凌胜！”
台下静了片刻，才爆发出热烈的议论。这一战，裴凌展现出的不仅仅是精准的防守，更有了一剑破敌的强势攻击力！那一道冰寒剑光，深深印在了许多人心中。
裴凌收剑归鞘，脸色微微发白。刚才那一斩消耗不小。他对着裁判和对手微微颔首，便下台调息。
接下来的一天，裴凌又进行了两场比斗。对手越来越强，战斗也越来越艰难。他不再追求一招制敌，而是充分利用“冰心”状态带来的洞察力和凝霜剑的冰寒特效，稳扎稳打，时而游斗消耗，时而寻隙反击，将自身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场，面对练气七层巅峰、防御极强的土系修士，他凭借剑意中蕴含的“穿透”特性，配合凝霜剑的寒气，生生耗尽了对方的防御灵力，险胜。
另一场，遭遇一位练气八层初期的剑修，剑法大开大合，威力无匹。裴凌几乎全程被压制，只能凭借灵活身法和凝霜剑的冰寒干扰苦苦支撑，最终在对方一次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以受轻伤为代价，强行突进，一剑刺中对方手腕，逼其弃剑认输。
三战全胜！
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洒在撼岳台上时，今日的比斗宣告结束。裴凌的名字，赫然留在了胜者区。这意味着，他已至少锁定了此次外门小比的前五十名！对于一个多月前还是练气三层、毫无存在感的外门弟子而言，这简直是奇迹！
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意味更加复杂。有惊叹，有佩服，有嫉妒，也有深深的忌惮。
裴凌没有在意这些。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几处轻伤，默默离开了演武场。他知道，今日的表现，必然会引起更大的关注，但也为他即将到来的剑冢之行，增添了几分不被轻易当作弃子的筹码。
回到竹林雅舍，他服下叶紫涵所赠的最后一枚疗伤丹药（赤火丹属性不合，未用），处理了伤口，便开始调息恢复。同时，脑海中不断复盘今日三场战斗的得失。
“冰心状态对战斗节奏的掌控至关重要……”
“凝霜剑的寒气在对付特定属性的对手时效果显著……”
“意与剑合，并非只有‘刺’，‘斩’、‘格’皆可融入……”
“修为依旧是最大的短板，面对练气八层，灵力质量和总量差距明显……”
他总结着经验，也在不断调整和优化自己的战斗方式。黑影的话如同警钟，时刻提醒他实力的不足和未来的凶险。
夜色渐深。
就在他即将完成周天运转时，雅舍的门，再次被无声推开。
这一次，没有任何预兆，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未曾带动。
裴凌心中警铃大作，猛地睁眼，手已按在凝霜剑柄上！
门口，苏清鸢静静立在那里。她换了一身更加贴身的素白劲装，外罩一件轻薄的冰丝斗篷，墨发高高束起，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仙气，多了几分利落飒爽。月光勾勒出她纤细挺拔的身姿，清冷的眸光落在裴凌身上。
“圣……师姐？”裴凌松开剑柄，起身行礼，心中却是一紧。时间还未到子时，她为何提前而来？
苏清鸢走进雅舍，目光扫过他身上的几处包扎痕迹，淡淡开口：“伤势如何？”
“皮肉伤，已无大碍。”裴凌回道。
“今日表现尚可。”苏清鸢语气平淡，“能在实战中初步融汇剑意与剑器，算你有些悟性。”
“多谢师姐赐剑。”裴凌道。没有凝霜剑，他绝不可能取得今日战绩。
苏清鸢不置可否，走到窗边，望向剑冢方向。夜色中，那个方向的天空似乎比别处更加深沉，隐约有极淡的、混乱的光晕流动。
“剑冢封印波动加剧，外围剑气活跃度提升三成。”她缓缓道，“原定子时出发，现提前一个时辰。即刻准备，随我出发。”
提前一个时辰？！现在就走？
裴凌心头一震。这么急？难道剑冢那边发生了更大的变故？
“是。”他没有多问，立刻应下。快速检查了一下自身：凝霜剑在背，冰心佩在怀，几枚自制的基础符箓和那藏起的“引魂符”……他心中略一犹豫，最终还是将引魂符取出，用油纸仔细包好，塞进靴筒暗袋。此物诡异，带在身上或许能应不时之需，但必须万分小心。
他又将雅舍内属于自己的少量物品（主要是那本《基础控火术详解》和几块灵石碎屑）收起。
“无需他物。”苏清鸢转过身，看着他，“剑冢之内，外物繁多，反受其累。凝神静气，跟紧我。”
说罢，她抬手抛给裴凌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莹白、散发着清凉气息的丹药。
“此乃‘清心丹’，可助你稳定心神，抵御部分杂乱剑意侵袭。服下。”
裴凌接过，丹药入手冰凉，药香清冽，绝非凡品。他毫不犹豫地吞服下去。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清凉气流直冲灵台，让他因连日战斗和紧绷心弦而略有浮躁的心神，瞬间变得异常清明宁静，连“冰心”状态都似乎更加稳固了一分。
“走。”
苏清鸢不再多言，转身走出雅舍。裴凌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在夜色中沿着竹林小径，向着后山更深处疾行。苏清鸢并未御空飞行，显然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月光如水，竹影婆娑。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衣袂破风声。
裴凌跟在苏清鸢身后约三步之遥，能清晰闻到前方传来的一缕极淡的、混合了冰雪与冷梅的幽香。他收敛心神，全力运转灵力，调整步伐，努力跟上苏清鸢看似不快、实则迅疾如风的速度。
越是深入后山，灵气变得越发稀薄且驳杂，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皮肤微微刺痛的锋锐感。那是游离的、混乱的剑气。道路两旁也开始出现一些残破的石碑、断裂的兵器碎片，一切都昭示着，他们正在接近那片上古战场遗迹。
约莫行了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一片被淡淡灰白色雾气笼罩的广阔区域出现在眼前。
雾气翻滚不休，其中隐约可见嶙峋怪石的轮廓，以及……插在地面、石缝中，密密麻麻、或完整或残破的无数剑器！有的锈迹斑斑，有的寒光犹存，更多的则只剩下残骸。一股苍凉、悲怆、又混杂着无尽锋锐与杀伐的气息，扑面而来！
剑冢外围，到了！
雾气边缘，立着一块高达三丈的漆黑石碑，碑面刻着两个巨大的、仿佛用鲜血书写而成的古篆——剑冢！
字迹铁画银钩，透着一股斩天裂地的霸道剑意，令人望之心神震颤。
石碑旁，已有两人等候。一人是位身穿灰色道袍、面容古板的老者，气息深不可测，至少是筑基后期，显然是负责看守剑冢外围的执事长老。另一人则让裴凌瞳孔微缩——竟是叶紫涵！
她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鹅黄色劲装，外面罩着丹霞峰特有的赤纹短褂，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正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见到苏清鸢和裴凌到来，她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来。
“苏师姐！裴师弟！你们可算来了！”叶紫涵笑嘻嘻道，目光在裴凌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凝霜剑上停留了一瞬，“看来裴师弟恢复得不错嘛。”
裴凌心中惊疑。叶紫涵怎么也来了？苏清鸢允许的？
苏清鸢对叶紫涵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对那灰袍老者拱手：“李长老，有劳了。”
李长老面无表情，目光在裴凌身上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对裴凌的修为有些不满，但并未多言。他取出一枚造型古朴的青铜令牌，对着石碑旁虚空一划。
嗡！
空气一阵波动，翻滚的雾气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蜿蜒向内的碎石小径。小径深处雾气更浓，视线难以及远。
“封印不稳，剑气活跃。你等速去速回，最多三个时辰，无论有无收获，必须退出。否则雾障合拢，剑气暴动，生死自负。”李长老声音沙哑，毫无感情。
“明白。”苏清鸢应了一声，率先踏入小径。
叶紫涵对裴凌眨了眨眼，做了个“跟上”的口型，也快步走了进去。
裴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疑虑和不安，握紧背后剑柄，紧随其后，踏入那片被灰白雾气笼罩的、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古剑坟场。
在他身影没入雾气的刹那，怀中冰心佩剧烈一颤，指尖契约印记灼热如烧，背后凝霜剑发出低沉嗡鸣！
三者共鸣，前所未有地强烈！
仿佛在回应着这片土地上，那沉睡万古的……无尽剑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