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6.
哥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目眦欲裂，嘴唇哆嗦着。
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几个路人谁也没拉住。
终于，他爬到了令人惨不忍睹的后备箱，颤抖着手捡起了地上染血的布料。
看清上面的花纹后，他整个人突然僵住。
哥哥认出来了，这是他把我关进后备箱那天，我的衣服就是这样的。
“晚晚！晚晚！不！不是你！这绝对不是你！”
“你应该在跟那个男人过好日子才对！”
“我不找你了，我不去找你了，你只要好好的，好好的……”
他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面上血水与冷汗混合在一起。
看着陷入癫狂的哥哥，我鼻尖发酸，喉间像哽了团棉花。
我伸出透明的双手，摸上哥哥脏污的双颊，想告诉哥哥我不怪他，却做不到。
小姨跌跌撞撞地赶过来，看清现场的惨状后双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我又急忙飘到小姨身边去，生怕小姨出什么事。
“亦辰，你，你怎么了，你哭什么，你手上拿的什么？”
好一会，哥哥好像才有了意识，看了看手上的布料，转身朝着被挤扁的后备箱爬去。
“晚晚！晚晚在里面！我要救晚晚出来！”
“她不能死，不能死，她怎么能死！”
“她害了妈妈，自己又要走，只剩我一个人了……”
哥哥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打开后备箱的门。
双手被尖锐的角刮破，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一样不停地拉门。
“什么！晚晚在里面，那、那她……”
小姨捂住嘴，失声痛哭起来。
周围的路人有些看不下去，有的去拉住疯狂的哥哥，有的扶住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的小姨。
“不晚！小姨对不起你啊！”
“都是小姨的错，是小姨害了你啊！”
双手鲜血淋漓的哥哥猛地顿住，转头问小姨。
“小姨，你在说什么？”
小姨双手掩面，哭的撕心裂肺。
“不怪晚晚！不怪晚晚啊！你妈走的那天，早就给我发了消息说心脏不舒服好久了。”
“她怕影响你高考，就一直强撑着没说。”
“她怕晚晚看出来她不舒服会担心，就给晚晚放动画片让她看。”
“不是晚晚的错啊！我之前也一直自责为什么没有劝你妈妈早点去医院，连带着也有点怪晚晚，所以一直没说，是小姨对不起你们啊！”
小姨刚说完，就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捂着心口晕了过去。
我和哥哥都愣在了原地。
原来，我不是害死妈妈的凶手。
我有点开心，这样妈妈应该就不会恨我了，等我的灵魂去了地府，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可是哥哥却像是失去灵魂了一样，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吓得周围的路人都不敢再碰他，好像一碰，他就会碎掉一样。
直到救护车来了，急促的笛声唤醒了他一丝理智。
他跪地，疯了似的扑倒被压扁的后备箱上，使劲拔门。
额角和手臂青筋暴起，似乎是透支了生命一般。
终于，后备箱的门开了。
鲜血和碎肉散落了一地，周围的人谁也不忍心再看。
只有哥哥，直勾勾地盯着那里，眼睛一下也不眨。
忽然，他看到了那只脏污不堪的兔子玩偶，旁边还有几根稚嫩的断指。
7.
他开始干呕，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我看的心脏抽抽的疼，我知道，哥哥会像我之前那样活在愧疚里。
哥哥控制不住地一直呕吐，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声音里满是绝望。
“晚晚，哥哥错了，哥哥再也不会凶你了，你不要留哥哥一个人好不好……”
说完，哥哥就坚持不住地晕了过去。
失血那么多还用力打开了挤变形了的后备箱车门，再加上情绪激动，身体早已超负荷运行。
哥哥和小姨被抬上了救护车，我紧紧地跟着，守在他们身边。
我只希望他们没事。
哥哥昏迷着，嘴里还不停的在念我的名字。
我看到了哥哥的梦境。
哥哥梦到了刚找到我时，我浑身是伤地窝在他怀里，耳朵还在不断的流血，却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安慰他：“哥哥，晚晚没事，晚晚不疼。”
哥哥的眼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晚晚，哥哥以后一定保护好你！”
高考前，我求着妈妈带我去寺庙烧香拜佛，保佑哥哥考试顺利。
妈妈去世后，我将零食省下来塞给哥哥，说他工作辛苦了。
即使是哥哥因为行车记录仪恨上了我，我也从来没有怪过哥哥。
……
一幕幕的回忆让哥哥在昏迷中身体仍微微发抖，我心疼不已。
好在，到了医院一番检查后，哥哥并没什么大事，只是些皮外伤。
哥哥醒来后，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随后，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他猛地坐起来，拔了手上的针头，不顾护士的阻拦，鞋子都顾不上穿就往家里跑。
到家后，他站在我的房门口，颤抖着伸出手，却迟迟不敢推门。
哥哥的眼眶又红了，闭了闭眼，他猛地推开门。
他走进去，房间的东西少得可怜。
他想起来了，误会是我害死妈妈后，他将所有买给我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可哥哥给我买了太多东西了，所以扔完我的房间就空空的了。
哥哥缓步走到那张小小的书桌前，上面还有我没写完的作业。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小字：哥哥今天又加班，好辛苦，我要乖乖的。
哥哥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一串接一串地流了出来。
他又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生了锈的铁盒子。
是哥哥从大山救我出来那天，给我买的糖果的包装。
我很是喜欢和珍重，平时护的死死的。
哥哥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本子，是我的笔记本。
我不想让哥哥打开，我怕哥哥哭的更厉害，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哥哥和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即使我什么也听不到也不害怕啦！”
“今天哥哥给我抓了兔兔，好可爱哦！”
……
“妈妈不在了，哥哥好伤心，我也好伤心，好想妈妈…”
“我把妈妈的照片放枕头下，每晚都看看妈妈，这样我想妈妈也不会每次都哭了，哥哥也就不会跟着哭了，妈妈一定会夸我懂事的。”
“哥哥一整天都在皱眉，好辛苦的样子，好想快快长大挣钱给哥哥。”
……
“原来，是我害死了妈妈……”
“徐可妮说我是小聋子，是害人精，我一点也不敢反驳，我确实是。”
“哥哥不爱我了，我也好讨厌自己，如果我死了，哥哥和妈妈会原谅我吗？”
……
哥哥将日记捂在胸口，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晚晚，我错了，我错了……”
他不停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小。
这时，铁盒子有东西反光闪了一下。
8.
哥哥将东西拿了出来，是我存钱罐的钥匙。
他拿起那个兔子形状的存钱罐，眼神放空，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
这是哥哥成年那天，他送我的礼物。
我的哥哥就是这么好，明明是他自己的生日，却依旧要给我送礼物。
我很宝贝这个存钱罐。
哥哥打开存钱罐，首先看见的是一张便利贴，我歪歪扭扭地写了五个字：
存钱，给哥哥！
顿时，房间里只剩哥哥的哭声。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跟着掉眼泪。
天蒙蒙亮，徐可妮来了家里。
她看到哥哥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了一跳。
“方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哥哥好一会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晚晚，死了。”
徐可妮到底是小孩子，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立马害怕得掉了眼泪。
“呜呜呜……妈妈说人死了会变成恶鬼来找欺负过她的人算账，她会不会来找我啊，呜呜呜……”
哥哥双眼有了焦距，锐利的目光射向徐可妮。
“你欺负过晚晚？”
徐可妮哭着交代。
“那次你昏迷前，我就骂了她几句，逼她帮我系鞋带，你倒了之后是她那你手机打的120，还跪下求我帮她沟通……我从那以后没有再欺负她了呜呜呜。”
哥哥用力锤了一下墙，又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双颊顿时红肿。
我看着都疼，飘上去给哥哥吹吹。
“我纯粹就是个混蛋！”
“是我，是我害了妈妈，又害了晚晚！”
“最该死的是我啊！啊——”
徐可妮看到哥哥这么癫狂的样子，被吓得一动不动。
好大会才试探着后退。
见哥哥没有注意到她，她才哭喊着跑了出去。
哥哥将自己关在家里三天三夜。
他将我和妈妈的遗物一一罗列，每天就对着它们坐半天，哭半天。
剩下半天反复看行车记录仪和我被欺负的监控视频。
他在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减轻心里的负罪感。
可我知道，我和妈妈都不想看到他这样。
因为他是我最爱的哥哥，是妈妈最爱的儿子。
我默默陪着哥哥，希望他可以尽快振作起来。
只是，我的身子渐渐开始消失了。
我恐怕，陪不了哥哥多久了。
9.
这天，哥哥终于出了家门。
他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下，然后带着我的日记和存钱罐，去了妈妈的墓地。
墓碑上的妈妈，依旧是那么温柔。
我想起妈妈从前给我梳头发，教我戴助听器，带我去上班……
妈妈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我眼前。
哥哥跪在妈妈的墓前，打开我的日记，哽咽着念给妈妈听。
“妈，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晚晚，晚晚每天都在为我着想，她那么懂事，我却还误会她，害死了她……”
“明明晚晚从来没想过离开我们，明明她什么错都没有……”
“我却怨恨她，疏远她……”
“妈，我该怎么办，我下去陪你们好不好？”
我惊了一瞬。
不！不可以！
哥哥不可以死。
巨大的惊慌下，我拼命地想做些什么。
没想到，我引来了一阵风。
我操控着风轻轻地抚摸哥哥的脸颊。
哥哥愣住了，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环顾四周。
“晚晚！晚晚！你在的是吗？”
“你听得到吗晚晚？”
我用尽全力引来更多的风回应哥哥。
哥哥喜极而泣，哭的像个孩子。
“晚晚，哥哥错了，哥哥对不起你！”
“哥哥要怎么做你才能回来？”
“哥哥不求你原谅哥哥，只想让你好好活着啊！”
“可是哥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哥哥去陪你好不好，不让我们晚晚一个人。”
笨哥哥，傻哥哥，谁要你陪啊。
我操控风将哥哥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
以前，我不同意哥哥的决定时，就会跳到哥哥怀里，将他一丝不苟的发型抓的凌乱不堪。
哥哥明白了我的意思，闭了闭眼，遮住了眼底的悔恨。
“晚晚，哥哥不会寻死了，哥哥会用一生去赎罪。”
“哥哥会走遍各个寺庙，为我们晚晚祈福超度，希望我们晚晚，来世幸福美满。”
我飘到哥哥面前，伸手抱住哥哥。
哥哥却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拥抱一般，回抱了我。
“傻晚晚，哥哥这样对你你都不恨哥哥。”
我轻轻在哥哥耳边回答：
“因为你是哥哥，是将晚晚从大山里救出来的哥哥，是很爱晚晚的哥哥，晚晚无论如何，都会一直爱哥哥！”
“晚晚希望哥哥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哥哥，晚晚要消失了，你答应晚晚好吗？”
哥哥整个人剧烈的颤抖，像是在压抑着汹涌的情绪。
“好，哥哥答应晚晚。”
我满意的笑了，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一点点地消失，我最后深深地看了几眼哥哥。
“哥哥，再见！”
说完这句话，我彻底消失了。
“不！不！晚晚！”
哥哥伸手想要抓住我，可是灵魂怎么留得住呢。
10
方亦辰感觉到耳边的风声都停了，意识到了方不晚真的彻底消失了。
他趴伏在地上，无声地痛哭。
回到家，小姨也在，她双眼通红，一看就是刚哭过。
“亦辰，这是不晚之前放在我那里的东西，说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方亦辰将东西结果，瞬间红了眼眶，颤抖着手将盒子打开。
是一大包糖和巧克力。
“晚晚怕我再因为低血糖晕倒，所以买了这个给我……”
他顿住了，想起了上一次生日，方不晚也准备了生日礼物给他。
他当时是惊喜的，因为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生日。
可又想到妈妈的死，他看也没看就将礼物扔进了垃圾桶。
方亦辰死死捏着盒子，内心的悔恨几乎将他淹没。
不久后，他收拾了行李，带着方不晚的照片去了海边。
因为方不晚曾经说过，如果可以，她想听一听海浪的声音，看一看大海的辽阔。
方亦辰将方不晚的照片放在副驾驶，像以前一样不停地跟她说话，好似她还在。
“晚晚，你看，那边有一大片的油菜花，在这里给你拍照片一定很好看。”
“那边竟然还有小卖部，以前你最爱缠着我带你去小卖部买垃圾食品，还要偷偷瞒着妈妈。”
“还记得那次，你偷吃辣条被妈妈抓包了，立即把锅甩到我头上。”
“你还以为妈妈没发现，蒙混过关了，其实妈妈只是懒得拆穿你。”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直到车子开到了海边。
方亦辰将方不晚的照片抱在怀里，走到沙滩上。
“晚晚，你感受到了吗，海风都是咸咸的，你看，大海真的是蓝色的，好看吧？”
他将照片放在沙滩上。
“不晚，你好好看海，哥哥去给你找些好看的贝壳。”
方亦辰开始在周围寻找好看精致的贝壳，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到方不晚照片前。
“晚晚，你看看，你喜欢这些吗，哥哥特意找了最好看的给你。”
“等回去，哥哥将它们做成项链和手钏给你好不好？”
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海风和海水的声音。
“那哥哥就当你答应了。”
方亦辰好似是习惯了自问自答，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又将照片抱紧怀里，自言自语起来。
“晚晚，哥哥醒悟的太晚了，这辈子没机会弥补你了。”
“哥哥真的知道错了，也真的很爱你。”
“以后每年，哥哥都带你来看海，好不好？”
“你要是想哥哥了，就托梦给哥哥。”
“你想去哪里，想吃什么，哥哥都会尽力带你去，给你买。”
“哥哥好想你和妈妈……”
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天渐渐黑了下来，远处的两座灯塔亮了起来。
方亦辰抱着照片站了起来，走之前，抬头看了看天。
最闪的那两颗，仿佛是在回应他的目光，令他不禁眼眶酸涩。
11
三年后，方亦辰在海边开了个小小的书店。
店名叫做“亦辰不晚”，收银台上摆放着兔子玩偶和存钱罐。
书店里满是儿童读物，有一个区域，专门摆放着助听器的宣传册。
每天早上，他都会把方不晚的照片拿出来，跟她问好。
然后将她面对大海摆放着，让她看一整天的海。
晚上又会将她收起来，好似不晚就在跟他一起生活一般。
有小朋友在书店看书，闲聊时他就会讲方不晚和他的故事。
讲不晚多懂事，多可爱，将自己多蠢笨，多后悔。
他会告诉所有小朋友，要好好珍惜当下，不要失去了才后悔。
每年方不晚的生日，他会带着照片来到海边。
坐在沙滩上，跟方不晚说这一年发生的事。
“今年书店的小朋友多了起来，他们都知道你了。”
“小姨身体还硬朗，时常会来帮我看店。”
“我时常做你最喜欢吃的可乐鸡翅，你要记得来尝尝……”
又一年冬天，海边下起了小雪。
方亦辰开着暖炉，坐在书店里陪方不晚看雪。
有个小女孩走进来，指着收银台上的兔子玩偶问：
“叔叔，这个兔子玩偶是谁的呀？”
方亦辰笑着说：“是我妹妹的，她最喜欢这个玩偶。”
“那你妹妹呢？”小女孩又问。
方亦辰指了指窗外的大海：“她去看大海了，不过她一直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