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5
顾言洲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类似野兽濒死的呜咽。
“江织……”
他伸手去触碰那具尸体,指尖刚碰到那焦黑的皮肤,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力气,重重地砸跪在地上。
“顾总,我们在现场还发现了这个。”
消防员递过来一个密封袋。里面是一张被烟熏黑的纸条。
顾言洲颤抖着接过来。
纸条上是我的字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顾言洲,欠你的命,我还清了。那张身份证,烧给我吧。】
“啊——!”
顾言洲突然仰天嘶吼,死死把那张纸条按在心口。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洒在黑色的焦土上。
许曼吓坏了,冲上来想要扶他:“言洲哥!你别这样,为了一个害死伯母的罪人,不值得啊!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顾言洲猛地转头,那眼神阴森得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一把掐住许曼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救你,她怎么会死!许曼,该死在里面的人是你!”
许曼拼命拍打着他的手,脸色青紫,眼看就要窒息。
旁边的保镖赶紧冲上来拉开顾言洲。
“顾总!冷静点!许小姐还怀着孕!”
顾言洲松开手,许曼瘫软在地,大口喘气。
顾言洲看着地上的那具“尸体”,眼神空洞。
“把她带回去。”他指着尸体,声音沙哑,“谁也不准碰她。她是顾太太。”
06
顾言洲疯了。
他把那具“尸体”放在了家里的冰棺里,日夜守着。他不准任何人下葬,也不准任何人说那个字。
直到第三天,林蕊闯进了顾家别墅。
她穿着一身黑衣,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公文包。
保镖想拦,被她直接用防狼喷雾喷了回去。
“顾言洲,你给我滚出来!”林蕊站在客厅里,指着楼上大骂,“你这个瞎了眼的狗东西,现在装什么深情!”
顾言洲从楼上走下来。
短短三天,他像是老了十岁。胡茬青黑,眼窝深陷,身上的衬衫皱皱巴巴,还沾着那天的灰烬。
“谁准你进来的?”顾言洲声音嘶哑,“滚出去。”
“我来替江织送你一份大礼。”
林蕊冷笑一声,把公文包狠狠砸在茶几上。
“啪”的一声,一叠文件和一只录音笔滑了出来。
“你不是一直认定江织的父亲出卖了你妈吗?你不是认定江织是罪人的女儿吗?”林蕊红着眼眶,“你自己听听!这是你妈临死前留下的录音笔!一直在江织那里!”
顾言洲僵住了。
他看着那只录音笔,手有些发抖。
“不可能……如果在我妈手里,为什么警察没发现?”
“因为那是江织藏起来的!”林蕊吼道,“当年你妈为了救你那该死的自尊心,逼着江织发毒誓,绝不把真相告诉你!”
林蕊按下了播放键。
电流声过后,传来了顾母虚弱却清晰的声音,背景是海浪声。
“言洲……当你听到这个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了。不要怪江叔叔……是我求他带我走的。你爸爸在外面有了私生子,还要把顾家的股份转出去……我想带你走,结果被你爸爸的仇家追杀……”
“江织那孩子是无辜的……如果我死了,你要替我照顾好她……不要恨……”
录音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顾言洲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脸色惨白如纸。他踉跄着后退,直到撞在墙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抱着头,拼命摇头,“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不说?这二十年,我折磨她,羞辱她,让她跪在雪地里赎罪……她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辩解?!”
“因为她答应了你妈!”林蕊拿起另一份文件,摔在他脸上,“还有这个!看看你捧在手心里的许曼是什么货色!”
那是一份医院的检查报告。
“许曼根本没有怀孕!也没有心脏病!她买通了医生,为了就是把你绑在她身边!”
顾言洲捡起地上的报告单。
上面清楚地写着:【未见孕囊,子宫壁完好。】
还有一份转账记录,收款人正是顾家的家庭医生。
顾言洲看着那些白纸黑字,眼前一阵阵发黑。
二十年。
他恨错了人,爱错了人。他亲手把最爱他的女人逼成了哑巴,逼到了边境吃垃圾,逼着她吞下过敏源,最后逼着她在火海里绝望自杀。
“噗——”
顾言洲捂着胸口,一口血再次喷了出来。
他跪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阿织……阿织啊!”
07
许曼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跑出来。
“言洲哥,怎么了?这个疯女人怎么在这……”
她的话还没说完,顾言洲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冲了上去。
他一把抓住许曼的头发,把她拖到了楼梯口。
“啊!言洲哥你干什么!我怀着孕呢!”许曼尖叫。
“怀孕?”顾言洲把那张检查单塞进她嘴里,眼神狠戾,“那就让医生来看看,你的孩子在哪!”
他拖着许曼,直接把她扔下了楼梯。
许曼滚落在客厅地板上,额头撞破了,但并没有流产的迹象——因为她肚子里根本没有货。
顾言洲走下来,一脚踩在她的手腕上。
“许曼,你这双手,以前不是最喜欢比划手语装无辜吗?”
脚下用力,碾压。
“啊——!我的手!言洲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因为我太爱你了啊!”许曼疼得涕泪横流,“是江织!是江织那个贱人逼我的!”
“闭嘴!”
顾言洲蹲下身,从茶几上拿起水果刀。
“你说江织害你旧病复发?你说她给你下毒?”顾言洲把刀贴在许曼的脸上,“这三年,她在边境受的苦,我要你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把她送到边境去。”顾言洲站起身,对保镖下令,“送到江织待过的那个贫民窟。找人看着她,不准她死,不准她跑。让她每天去垃圾桶里抢食,抢不到就饿着。”
“不要!言洲哥求求你!那里会死人的!”许曼绝望地惨叫。
“江织能在那里活三年,你为什么不行?”
顾言洲转过身,不再看她一眼。
“拖走。”
许曼被拖了出去,惨叫声渐行渐远。
客厅里只剩下顾言洲和林蕊。
顾言洲看着林蕊,膝盖一软,竟直接跪在了林蕊面前。
“林蕊……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告诉我,她没死对不对?”
他眼里闪烁着最后一点希冀的光,卑微得像条狗。
“那具尸体面目全非……那不是她对不对?她那么聪明,她一定逃走了……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林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
“顾言洲,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
林蕊冷冷地说:“在那场火里,死掉的不只是江织的肉体,还有她对你最后的一点感情。那个爱你的江织,确实已经死了。”
说完,林蕊转身离开。
顾言洲瘫坐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他知道林蕊的意思。
她没死。
但他宁愿她死了。因为活着的她,比死了更让他绝望。
08
一年后。
南方的一座海岛小镇。
这里没有京市的严寒,四季如春。我在镇上的小学当美术老师,住在一栋开满三角梅的小楼里。
这一年,我的胃病养好了不少,手上的冻疮疤痕也淡了。
“江老师,有人找你。”校长在门口喊我。
我放下画笔,走出教室。
操场的那棵大榕树下,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旧风衣,身形消瘦,头发白了一半。如果不是那双依旧深邃的眼睛,我几乎认不出那是顾言洲。
曾经意气风发的顾氏总裁,如今看起来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看到我出来,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我,贪婪地描绘着我的轮廓,像是在看一个易碎的梦。
我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
没有恨,没有怨,也没有爱。就像在看一个陌生的过路人。
顾言洲终于鼓起勇气,挪动脚步走了过来。他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停下,不敢再靠近。
“阿织……”
他的声音沙哑粗砺,像是含着沙砾。
“我找了你很久……去了很多地方……”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手抖得厉害。打开,里面是一枚钻戒,和那张崭新的身份证。
“这是你的证件……还有,我想重新向你求婚。”顾言洲眼眶通红,“我知道我以前是个畜生,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想把顾氏的一切都给你。我的命也是你的。”
“我知道真相了……我妈的录音,许曼的骗局,我都知道了。”
说着,他就要跪下。
“顾言洲。”
我打断了他。
“站着,别跪。这里是学校,别吓着孩子。”
顾言洲僵住,膝盖弯在一半。
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那张身份证。
“证件我收下了,这是你欠我的。至于戒指……”
我把盒子合上,放回他的口袋里。
“顾先生,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下跪,只要你悔过,我就应该感激涕零地原谅你?”
顾言洲拼命摇头:“不是……我只是想弥补……”
“不需要。”
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淡得像风。
“顾言洲,在边境的那三年,我在雪地里啃发霉馒头的时候,你在给许曼切牛排。我为了活命跟野狗抢食的时候,你在带许曼看极光。我差点被人强暴的那天晚上,给你打电话求救,是你亲手挂断的。”
顾言洲的脸惨白如纸,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别说了……阿织,求你别说了……”
“那场火,其实烧得很疼。”我摸了摸后背,“但我跳下去的时候,心里很高兴。因为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不爱你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有工作,有朋友,以后也会有爱人。我的未来里,没有你的位置。”
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顾言洲,别再来了。每次看到你,我都只会想起那三年吃过的垃圾,和那碗拌着花生酱的沙拉。真的很倒胃口。”
顾言洲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整个人晃了晃,差点摔倒。
倒胃口。
这就是我对这段二十年感情的最后评价。
第九章永不消融的雪
我转身往回走。
“阿织!”顾言洲在身后嘶喊,“如果……如果我死在你面前,能不能换你回头看我一眼?”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顾言洲,别用死来威胁我。你的命对我来说,不值钱。”
“你要是真觉得愧疚,就活着。好好看着我怎么嫁给别人,怎么幸福过一辈子。这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说完,我走进了教学楼,关上了门。
窗外,顾言洲在榕树下站了很久。
直到天黑,下起了雨。
后来听林蕊说,顾言洲回到了京市。
他把顾氏集团捐了出去,成立了一个救助流浪女性的基金会。他自己搬进了西山墓园旁边的一间守墓小屋。
他每天都会去擦拭那块无字的墓碑——那是他给我立的衣冠冢。
许曼在边境疯了,据说是因为抢一块面包,被一群流浪汉活活打断了腿,最后冻死在一个垃圾堆里。
三年后,我结婚了。
丈夫是小镇的医生,温和儒雅,会在我做饭时帮我挽起袖子,会在我胃疼时给我熬粥。他不知道我的过去,只知道我是个爱笑的美术老师。
婚礼那天,我收到了一个没有署名的快递。
里面是一份股权转让书,和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当年的我和顾言洲。那时候我们还年轻,他穿着校服,把唯一的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
我把照片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婚礼进行时,我似乎在人群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苍老得不像话,坐在轮椅上,远远地看着我。当新郎吻我的那一刻,他捂着脸,在无人角落里哭得像个丢了一切的孩子。
但我没有多看一眼。
我挽着丈夫的手,走向了阳光灿烂的明天。
而顾言洲,将永远留在他亲手制造的凛冬里,直至冻毙。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