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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苏富比拍卖行的夜场向来是上流社会的无声战场。水晶吊灯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香槟、古龙水和金钱混合的独特气味。顾承渊坐在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纯黑色西装衬得他面色更加冷峻。五年了,他出席这种场合的频率越来越低,今晚若不是为了那幅传闻中失传已久的莫奈早期作品,他绝不会踏入这浮华之地。

拍卖师的声音抑扬顿挫,一件件珍品被标上惊人的数字。顾承渊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手中的拍卖目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第一排那个始终空着的座位——那是“温澜”的预留席位。这个名字在过去两年里如流星般划过艺术界,策展风格大胆而细腻,经手的几个展览都成为现象级事件。业内对她的好奇达到了顶峰,却无人见过她的真容。

“接下来是第37号拍品,来自中国当代艺术家陈默的《重生之茧》。”拍卖师的声音将顾承渊的思绪拉回。

灯光聚焦在展台上,一幅巨大的画作缓缓升起。画面中央是一个半透明的茧,隐约可见其中蜷缩的人形,茧外是破碎的玫瑰花瓣,以一种近乎残忍的美感铺陈开来。顾承渊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玫瑰的画法——每一片花瓣的弧度,每一处阴影的处理,甚至那种将美丽与痛苦交织的笔触——都太过熟悉。五年前,苏晚的书房里总是弥漫着松节油的气味,她穿着沾满颜料的围裙,在画布前一遍遍描绘着玫瑰。她说:“玫瑰最动人的时刻不是盛开,是将谢未谢时那种挣扎的美。”

“起拍价八十万。”拍卖师的声音响起。

顾承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目录的边缘被捏出深深的折痕。不可能。这世上画玫瑰的人千千万,怎会如此相似?可那种独特的用色方式,那种在绝望中寻找生机的表达……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幅画,仿佛要透过画面看到作画者的灵魂。

竞价开始,数字迅速攀升。顾承渊第一次在没有商业考量的情况下举起了号码牌。

“一百二十万,第三排的先生。”

“一百五十万,电话委托。”

“一百八十万。”

当价格飙升至三百万时,场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拍卖师正要落槌,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侧门方向传来:

“三百五十万。”

全场哗然。所有人转头看向声音来源。顾承渊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

侧门的阴影处,一个身着墨绿色丝绒长裙的女人缓缓走入灯光下。她的头发挽成优雅的发髻,露出修长的脖颈,耳垂上简单的钻石耳钉在灯光下闪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疏离。那是顾承渊刻在骨子里的轮廓,是他五年来每个深夜梦魇中反复出现的面容,是他亲手埋葬的过去——

苏晚。

不,不是苏晚。苏晚的眼神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笑容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讨好。而这个女人,她的脊背挺直如竹,目光平静如深潭,行走间裙摆摇曳的姿态里有一种苏晚从未有过的从容与力量。可她分明有着和苏晚一模一样的脸,连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泪痣都分毫不差。

顾承渊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下意识地抓住座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五年前法医的报告、那具无法辨认的女尸、海边找到的遗书碎片、葬礼上他亲手放入墓穴的空棺……所有画面在脑海中疯狂翻涌,互相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三百五十万第一次。”拍卖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女人走向第一排那个空着的座位,优雅落座。顾承渊能看到她侧脸的弧度,能看到她微微低垂的眼睫,能看到她放在膝上的手——那双手,他曾无数次握在手中,指尖微凉,掌心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三百五十万第二次。”

“四百万。”顾承渊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紧绷。

女人似乎微微侧头,但并未回头看他。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拍卖台上,仿佛刚才的竞价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四百万!第三排的先生出价四百万!”拍卖师的声音兴奋起来。

“四百五十万。”女人再次举牌,声音平静无波。

场内响起窃窃私语。两个陌生买家为一件当代作品如此竞价实属罕见。顾承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冲击着耳膜。他必须得到那幅画,必须确认那是不是她的笔触,必须——

“五百万。”他再次举牌。

女人终于回过头来。她的目光扫过顾承渊的脸,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那种彻底的漠然比仇恨更让顾承渊心惊。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对拍卖师做了一个“放弃”的手势。

“五百万第三次!成交!”

槌声落下。顾承渊以五百万的价格拍下了一幅市场价值不超过两百万的画作,但他毫不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锁定在那个墨绿色的背影上。拍卖继续进行,女人又参与了几件拍品的竞价,每次都恰到好处,既显示出她的专业眼光,又不会过度执着。她偶尔与身旁的人低声交谈,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柔和而坚定。

顾承渊试图从记忆中搜寻任何可能的线索。五年空白。私家侦探的报告上只有这四个字。苏晚消失的五年,就像从未存在过。而现在,她以“温澜”的身份重新出现,带着全然不同的气质,出现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场合。

中场休息的铃声响起。人群开始流动,香槟塔旁聚集起交谈的人群。顾承渊站起身,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墨绿色的身影。她正与苏富比的亚洲区总监交谈,手势优雅,谈吐从容。他一步步走近,每走一步,心跳就加速一分。五年来的愤怒、悔恨、空洞、自我折磨,此刻全部化为一种近乎恐惧的期待。

他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她刚好结束交谈,转身准备离开,几乎撞进他的怀里。

时间静止了。

顾承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是苏晚以前用的那种甜腻的花香,而是清冷的雪松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柑橘调。他能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恢复平静。她的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小小的阴影。那颗泪痣,他曾在那无数个同床异梦的夜晚,在月光下偷偷凝视。

“苏晚。”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

女人微微挑眉,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抱歉,您认错人了。”

“不可能。”顾承渊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她的手腕,但在最后一刻克制住了,“你是苏晚。我知道你是。”

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是承认,而是一种淡淡的困惑,仿佛在思考如何礼貌地摆脱一个纠缠的陌生人。“我是温澜。”她平静地说,“如果您是刚才那幅画的买家,我们可以谈谈交接事宜。但如果您有其他事情,恐怕我无法帮忙。”

“苏晚,看着我。”顾承渊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你知道我是谁。”

女人——温澜——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一种近乎怜悯的意味。“先生,我理解您可能遇到了什么困惑,但我确实不是您要找的人。如果您需要帮助,我可以帮您联系工作人员。”

她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任何闪躲,没有任何隐藏。顾承渊在其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熟悉感。五年前的苏晚,眼神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偶尔闪过的光芒也很快会黯淡下去。而眼前这个女人,她的目光坦然直接,有一种从内而外的坚定。

难道真的只是长相相似?世界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你的画……”顾承渊艰难地组织语言,“《重生之茧》,那种玫瑰的画法……”

“您对那幅画感兴趣?”温澜微微一笑,“陈默是一位很有潜力的艺术家,他对生命与痛苦的表达非常独特。如果您想了解更多,我可以给您他的联系方式。”

她说着,从手包中取出一张名片,递到顾承渊面前。名片设计简洁,只有“温澜”二字和一个邮箱地址,右下角印着一枚小小的茧形标志。

顾承渊没有接名片,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她的眼睛:“五年前,你去了哪里?”

温澜的笑容终于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职业化的冷淡。“先生,我想我们没有必要继续这场对话了。如果您再纠缠,我将不得不请保安介入。”

她转身欲走,顾承渊下意识地伸手——但另一只手比他更快地拦在了中间。

“顾总,对女士这样纠缠,不太符合您的身份吧?”一个温和而坚定的男声响起。

顾承渊转头,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温澜身侧。男人大约三十出头,面容俊朗,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他的手轻轻搭在温澜的背上,是一个保护性的姿态。

“陆予安。”顾承渊认出了对方。陆氏集团的继承人,近年来在艺术投资领域风生水起,据说与“温澜”有过多次合作。

“顾总好记性。”陆予安微笑点头,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温澜小姐是我的朋友,也是重要的合作伙伴。如果她表示不愿交谈,我想我们应该尊重她的意愿。”

温澜对陆予安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信任。“我们走吧,予安。接下来还有晚宴。”

“好。”陆予安自然地护着她转身,离开前回头看了顾承渊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警告,有审视,还有一丝顾承渊看不懂的情绪。

顾承渊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温澜的墨绿色长裙与陆予安的深灰色西装形成和谐的搭配,他们低声交谈着什么,陆予安微微侧头倾听,姿态亲密而自然。

周围的人群重新流动起来,但顾承渊能感觉到那些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顾氏集团总裁在公开场合失态纠缠一位女士,这足以成为明天社交圈的热门谈资。

但他不在乎。他的整个世界都在刚才那几分钟内被颠覆了。

助理小心翼翼地走近:“顾总,那幅画的付款手续……”

“查。”顾承渊的声音冰冷,“我要温澜的所有资料,从她出生到现在的一切。还有她和陆予安的关系,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

“是。”助理迅速记录。

顾承渊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墨绿色身影。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希望和恐惧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

如果她是苏晚,这五年她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她不是苏晚,那这张脸、这颗泪痣、这种画玫瑰的笔法,又该如何解释?

拍卖会继续进行,但顾承渊已经无心参与。他提前离场,坐进等候已久的宾利后座。车窗外的巴黎夜景流光溢彩,但他眼前只有那张脸——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手机震动,私家侦探发来消息:“顾总,关于温澜的资料非常有限。她两年前首次出现在巴黎艺术圈,之前的信息几乎空白。需要更多时间深入调查。”

顾承渊盯着那行字,手指收紧。空白。又是空白。就像五年前苏晚消失后那查不到任何踪迹的空白。

“不惜一切代价,我要知道真相。”他回复。

车子驶过塞纳河,左岸的灯火倒映在水面上,碎成千万片金色的光斑。顾承渊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苏晚曾说过想去巴黎学画。那时他们刚结婚不久,她怯生生地提出这个想法,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顾太太不需要工作,更不需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记得她眼中光芒熄灭的样子,记得她小声说“好的”时那种认命的平静。后来她再也没有提过学画的事,只是偶尔在书房里涂抹那些永远不会展出的画作。

如果当年他同意了,如果她真的来了巴黎,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顾承渊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五年来第一次,那具在海边发现的女尸的面容在他脑海中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今晚那张冷静、从容、陌生的脸。

破碎的玫瑰复活了。

但复活后的玫瑰,似乎已经不再需要曾经那个将她刺伤的人。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顾承渊却没有立即下车。他拿出手机,翻出一张五年前的照片。那是结婚一周年时拍的,苏晚穿着白色连衣裙,手里捧着他送的玫瑰——不是她喜欢的将谢未谢的玫瑰,而是完美盛放的、昂贵的、没有生命力的玫瑰。她对着镜头微笑,但那笑意没有到达眼底。

顾承渊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屏幕上的脸,然后切换到助理刚刚发来的、今晚在拍卖行偷拍的照片。同样的脸,同样的泪痣,但眼神完全不同。一个是被囚禁的金丝雀,一个是翱翔的鹰。

“苏晚……”他低声呢喃,然后摇头,“不,温澜。”

无论她是谁,无论这五年发生了什么,有一件事顾承渊已经确定:他必须再次走进她的生命。即使这意味着要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所有错误,即使这意味着要撕开已经结痂五年的伤口。

因为在那短暂的、瞳孔地震的瞬间,他意识到一件事:这五年来,他从未真正活过。他只是存在于一个没有苏晚的世界里,呼吸着没有她的空气,经营着没有意义的商业帝国。

而现在,她回来了。

或者说,一个像她的人出现了。

无论如何,他不能再放手。即使要追到世界尽头,即使要面对所有不堪的过去,他也要找到答案。

窗外的巴黎渐渐沉睡,但顾承渊知道,他的黑夜才刚刚开始。而在这个黑夜的尽头,或许有一缕他不敢奢望的晨光——或者,只是另一场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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