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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孙经理的定金沉甸甸地揣在怀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头发慌,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上瘾的灼热感。金钱的魔力,果然比任何咒语都更能驱使人走向未知的深渊。

鑫隆地产那栋待拆迁的职工宿舍楼,资料很快送到了我手上。一沓泛黄的建筑蓝图,几页简单的住户登记表(很多信息缺失),还有一份语焉不详的、关于几年前该楼“因单位搬迁及部分住户反映不适而逐渐空置”的内部说明。图纸显示,这是一栋典型的九十年代筒子楼,六层,每层一条长长的公共走廊串联着十几个单间,楼梯位于中间,两端有公共卫生间和水房。结构简单,采光通风都谈不上好,再加上多年空置,潮湿阴冷是必然的。

住户资料里没什么特别显眼的信息,都是些普通职工家庭,但有几户标注了“已故”或“迁出不明”。其中一个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402室,原住户姓陈,一对中年夫妇带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资料显示男孩于五年前“意外身故”,具体原因未载明,之后不久,夫妇俩就搬走了。

五年前……七岁男孩……意外身故……

赵大明他们听到的小孩笑声和皮球声,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指向。

但直觉告诉我,事情没这么简单。一栋空置数年的旧楼,如果只有一个夭折孩童的游魂,能量通常有限,且活动范围往往局限在其生前常待的地方(比如家里),不太可能影响到整栋楼,甚至能把人从楼梯上推下去。除非……那个“意外”非同寻常,或者,楼里还有别的“东西”,被那孩子的能量吸引、融合,甚至……催化了。

我花了大半天时间,对着图纸和有限的信息,在脑海里构建模型,试图找出可能的能量汇聚点或异常区域。同时,对“缚灵炮v0.1”进行了最后一次“战前检查”。给那台傻大黑粗的设备接上电时,机箱里发出的嗡鸣声和散热风扇的狂啸,让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启动一台仪器,而是在唤醒一头沉睡的、脾气暴躁的钢铁怪兽。面板上那些花花绿绿的LED指示灯依次亮起,像怪兽睁开的复眼。

“功率输出调节正常……脉冲宽度设置……天线阻抗匹配勉强及格……安全联锁……算了,听天由命。”我嘟囔着,给这头“怪兽”的电源线接上了一个工业级的漏电保护插头——这是我最后的倔强。

第二天黄昏,我和赵大明(钱小松脚伤未愈,留守)再次碰头。赵大明推着一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叮当作响的二手平板车,上面用破麻布严严实实地盖着我的“缚灵炮”主体和备用电池组(为了以防万一断电,我额外准备了两块汽车电瓶并联)。他自己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里面塞着各种辅助工具、备用零件、还有好几包用红色塑料袋装着的、据说是他老家带来的“特制香灰”,说是能辟邪。

“道长,都按您吩咐,准备好了。孙经理那边也打了招呼,今晚整片区域清场,保证没人打扰。”赵大明压低声音,眼神里既有恐惧,也有一种参与“大事”的兴奋。

我点点头,检查了一下随身的装备:升级版的便携频谱仪、加强型磁场传感器、热成像仪(换了更大容量的电池)、“阴阳对讲机v0.9”、以及那支经过实战检验(虽然效果存疑)的“电磁缚灵手电筒v1.2”。工具包里还塞了一卷加粗的接地线、几个绝缘胶套、一大把各种型号的保险丝——都是为那台不稳定的“大杀器”准备的。

“走吧。”

我们推着吱呀作响的平板车,穿过逐渐暗淡下来的城市边缘街道,朝着那片被围墙圈起来的待拆迁区域走去。夕阳的余晖给残破的建筑和疯长的杂草涂上一层暖橘色,但这温暖很快被暮色吞噬。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废墟特有的、略带苦涩的气味。

那栋六层筒子楼孤零零地矗立在空地中央,像一根被遗忘的、灰白色的手指,直指逐渐深邃的夜空。外墙瓷砖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灰暗的水泥。所有的窗户都黑洞洞的,有些玻璃碎了,像豁开的牙齿。楼下堆着一些建筑垃圾和废弃的家具。

孙经理还算守信,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连野猫野狗似乎都避开了这片区域,静得可怕。

我们将平板车停在楼洞口。一股比外界更阴冷、更潮湿的寒气,混着陈年灰尘和淡淡霉味,从黑黢黢的楼道里涌出来。即使站在外面,我手里的便携频谱仪基线也已经出现了轻微的、不规则的波动。

“能量场比上次来时更活跃……”我低声说,调整着仪器,“看来你们上次的闯入,确实刺激到它们了。”

赵大明脸色白了白,没说话,只是紧了紧背上的背包带子。

“先把‘大家伙’弄上去。”我指了指平板车上的“缚灵炮”。“目标位置,四楼走廊中部,那里应该是整栋楼结构的中心点,也是公共区域,能量传播相对均匀。”

我们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台死沉死沉的“缚灵炮”主体和沉重的电池组搬上四楼。楼道里的声控灯果然如赵大明所说,时亮时灭,接触不良的样子,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灯光昏暗,投下摇摆不定、长长短短的影子。

四楼走廊又长又暗,两侧紧闭的房门像一排沉默的墓碑。空气仿佛凝滞了,温度明显比外面低好几度。我们将“缚灵炮”在走廊中间架设好,接上电源线(从四楼一个废弃的配电箱里临时扯出来的,希望保险丝够粗),拉好接地线(我特意把接地钎子深深砸进了楼外潮湿的泥地里)。开机,自检。

“嗡————”

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面板上指示灯疯狂闪烁,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频谱仪读数急剧升高!异常能量场被激活了!”我盯着手里的便携设备,屏幕上的波形开始剧烈跳动,在多个频段出现尖峰。

几乎在仪器反应的同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从很遥远地方传来的童谣声,飘飘忽忽地,钻进了我们的耳朵。

“丢,丢,丢手绢……”

“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声音很稚嫩,但调子跑得厉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而且……似乎不止一个声音在唱,有高有低,有远有近,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和声。

“大家不要告诉他……”

唱到这里,童谣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咚……咚……咚……”

皮球弹跳的声音,清晰地从走廊深处传来,不紧不慢,一下,又一下,仿佛就在我们看不见的拐角那边,有一个看不见的孩子,正在拍着皮球。

赵大明浑身汗毛倒竖,牙齿开始打架,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挂着的“驱散手电”。

“别慌!”我低喝一声,强迫自己冷静,快速操作热成像仪。屏幕显示,走廊尽头的温度似乎更低一些,有几个非常模糊的、人形的冷色轮廓,但一闪即逝,难以捕捉。

“频率锁定……尝试沟通。”我打开“阴阳对讲机”,调到异常能量场的主要频段,按下发射键,用尽可能平缓、中性的语气说:“孩子们?是你们在玩吗?我们路过这里,没有恶意。”

没有回应。皮球声停了。

死寂。

几秒钟后,童谣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快,更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焦躁和……恶意?

“快点快点捉住他!快点快点捉住他!”

最后一个“他”字落下。

“呼——!”

一股冰冷的、带着陈腐气息的强风,毫无征兆地从走廊两端同时吹来!风声尖锐,像无数人同时在耳边急促喘息!风声里,似乎还夹杂着细细的、咯咯的笑声和低低的啜泣声!

“呜呜……妈妈……我疼……”

“陪我玩……陪我玩嘛……”

“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

混乱的、充满负面情绪的杂音,通过“对讲机”的接收端,潮水般涌入我的耳机!信息量巨大而杂乱,充满了孩童的委屈、恐惧、孤独,以及一种扭曲的、想要拉人陪伴的渴望!

频谱仪屏幕彻底被杂乱的尖峰覆盖!磁场读数疯狂跳动!

“能量场全面暴动!不止一个!数量……很多!而且情绪极不稳定!”我大吼,感觉脑袋被那些杂乱的信息冲得发胀。

“道长!怎么办?!”赵大明快崩溃了,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乱晃。

我看了一眼已经预热完毕、指示灯显示“就绪”的“缚灵炮”。原本的计划是进行精细扫描和尝试性沟通后再决定是否使用,但现在看来,温和手段没用了。这些东西被激怒(或者说被唤醒)了,而且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和群体性。

“启动‘缚灵炮’!范围覆盖模式!功率……调到百分之六十!”我咬牙下令,同时将“对讲机”切换到最大功率的、带有强烈驱逐意味的白噪声干扰输出,“准备硬碰硬!”

赵大明手忙脚乱地去操作“缚灵炮”的控制面板。我则举起“缚灵手电”,对准走廊深处风声最劲、寒意最浓的方向,同时将热成像仪的镜头也转过去。

“三!二!一!发射!”赵大明猛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发射按钮!

“轰——!!!”

一声并不算特别响亮、但极其低沉浑厚、仿佛直接从胸腔里炸开的闷响,从“缚灵炮”那歪脖子天线处爆发出来!与此同时,一道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的、呈扇形扩散的“涟漪”,以炮口为中心,猛地向走廊两端疾速荡开!

那不是光,更像是一种高度压缩、瞬间释放的电磁场扰动!空气在那一刻发生了明显的扭曲,光线折射,灰尘以一种违反重力般的方式短暂悬浮!

“嗡——!!!!”

比“缚灵炮”发射声更尖锐、更刺耳的鸣响,瞬间充斥了整个四楼走廊!那是异常能量场被强力电磁脉冲粗暴干涉、撕扯、震荡发出的“惨叫”!我耳机里的混乱杂音瞬间飙到最高,然后变成一片刺耳的、高频的嘶鸣!

热成像屏幕上,那些原本模糊的低温人形轮廓,在淡蓝色“涟漪”扫过的瞬间,剧烈地扭曲、膨胀、然后像肥皂泡一样纷纷破裂、消散!但与此同时,屏幕上爆发出大片大片的、代表极低温的深蓝色区域!仿佛整个走廊的温度在瞬间被抽空了!

“嘭!嘭!嘭!……”

走廊两侧,好几扇紧闭的、早已锈死的房门,像是被无形巨力从内部狠狠撞击,发出剧烈的震动和巨响!门板上陈年的灰尘簌簌落下!

“啪!啪!啪!”

头顶几盏本就接触不良的声控灯,灯泡接连炸裂!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狂风更烈了,但那风声里的啜泣和低语,变成了痛苦的尖啸和愤怒的嘶吼!

“啊啊啊——!”

“坏!坏人!”

“疼!好疼!”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混乱的意念冲击,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我的大脑!我闷哼一声,感觉鼻子一热,伸手一摸,指尖染上殷红。

赵大明更惨,直接“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抱着头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缚灵炮”的发射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但带来的冲击和反噬超乎想象!它确实瞬间“震散”了大部分显形的能量聚合体,但也像捅了一个超级马蜂窝,将更深处、更狂暴、更混乱的东西给彻底激了出来!

仪器读数一片混乱,各种报警灯狂闪。走廊里的阴冷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混合了一种暴戾的、毁灭性的气息,温度还在持续下降,墙壁和地面上甚至开始凝结出薄薄的白霜!

“不对……这楼里的‘东西’,不对劲!”我擦掉鼻血,强忍着脑仁的剧痛和耳边的魔音灌脑,“不是简单的孩童游魂……是……是某种更黑暗的东西,用这些孩子的‘形’和‘声’在活动!它们被束缚在这里,痛苦、愤怒……‘缚灵炮’刺激了它们,但没有消灭核心!”

“核……核心在哪儿?”赵大明虚弱地问。

我猛地想起图纸和资料。402室!那个意外身亡男孩的家!如果这栋楼的异常有一个源头或者枢纽,很可能在那里!

“去402!”我拉起瘫软的赵大明,抓起还能工作的便携频谱仪和热成像,也顾不上去管那台还在嗡嗡作响、冒着淡淡青烟(希望不是要炸了)的“缚灵炮”了,朝着402室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走廊里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拉扯我们,寒意像冰冷的舌头舔舐着皮肤。扭曲的童谣声、笑声、哭声、撞击声混成一团,从四面八方涌来。

终于冲到402门前。老式的绿色木门紧闭着,门上贴着的褪色福字残破不堪。

频谱仪对准房门,读数瞬间爆表!热成像显示,门后的温度低得吓人,几乎接近绝对零度的深蓝,而且那低温区域在不断蠕动、变化形状!

门缝里,正丝丝缕缕地渗出比走廊更刺骨的寒意,还有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像是陈旧药物混合着甜腥的铁锈味。

我定了定神,从工具包里掏出一把多功能军刀,撬开老式门锁的锁舌(这种锁防君子不防小人,更防不住急了眼的技术宅)。

“吱呀——”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作呕的阴冷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的景象,让即使有心理准备的我,也瞬间僵在了原地,瞳孔骤缩。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废弃的民居。

客厅里,没有家具,空荡荡的水泥地面上,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液体(我不敢细想那是什么),画着一个巨大而复杂的、我从未见过的诡异图案!那图案线条扭曲纠缠,夹杂着许多难以辨认的符号,中心似乎是一个变形的、哭泣的婴儿面孔。图案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还在微微蠕动。

而在图案的周围,散落着一些小小的、颜色暗淡的物件——缺了胳膊的玩具士兵,褪色的塑料发卡,干瘪的皮球,甚至还有几本边缘卷曲破烂的儿童画册。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客厅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泛黄的旧报纸剪报、模糊的照片复印件、还有用蜡笔或炭笔胡乱涂画的、充满痛苦和恐惧线条的儿童画。所有剪报和照片的内容,似乎都围绕着……儿童走失、意外、甚至非正常死亡的事件。时间跨度很大,有些甚至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新闻!

这里不是一个家。

这是一个……祭坛?或者一个用于汇聚、束缚、甚至折磨特定类型“能量”的邪恶法阵?!

那些孩童的嬉笑声、哭声、拍球声……难道都是被这个法阵吸引、禁锢在此的,无数不幸夭折孩童的残念聚合体?!它们被痛苦和恐惧折磨,扭曲成了充满恶意和索取陪伴的怪物?!

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这房间里的低温更冷。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灵异现象。

这是人为的!

是谁?为什么要在这个普通的职工宿舍楼里,布下如此恶毒的东西?孙经理知道吗?还是说,他也只是被利用的棋子?

“道……道长……”赵大明趴在我身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房间角落,“那……那里……”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法阵图案边缘的阴影里,靠墙立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陈旧破烂的、等人高的……布娃娃。

娃娃穿着脏兮兮的、类似病号服的小裙子,金色的塑料头发打结成团。脸上,用粗糙的针线缝出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咧到耳根的微笑,但那双纽扣做的眼睛,却透着一股无边无际的、死寂的悲伤和怨毒。

而在娃娃的怀里,紧紧抱着一张边缘烧焦的、黑白全家福照片。照片上,一对神色憔悴的夫妇,中间是一个笑得有些腼腆的小男孩——正是资料上402室那个“意外身故”的孩子!

但照片上,那孩子的脸,被用红色的笔,狠狠地划掉了。

布娃娃的纽扣眼睛,似乎……正对着我们“看”过来。

一瞬间,我耳机里所有的混乱噪音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清晰、冰冷、完全不像孩童的、混合着无数细碎声音的叠音,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

“你……看……见……了……”

“留下来……陪我们……玩……”

“永远……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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