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血染太阴(上)
看着台下泾渭分明的人马,无量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怨气直冲顶门,口憋闷得几乎要炸开。四百多中立会众,竟有三百多选择了宋长安!只有寥寥百余人站到自己这边,最先倒向自己这方的几十个墙头草如今也是摇摇欲坠。明面上,自己这边六百多人对宋长安那边也是六百多人,原本精心营造的人数优势荡然无存!自打遇见这个宋长安,自己就没顺心过?谋划总被看穿,布局总被破解,连人心都似乎向着那边倾斜!
身后的令狐朔敏锐地察觉到师父气息不稳,上前一步,低声耳语,声音带着年轻人的狠辣与急切:“师傅,形势不妙。我们埋伏在四周高处的暗哨箭手,要不要现在放箭?先射他们一轮,挫其锐气?”
“不可!”无量几乎是立刻否决,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烦躁,“广场开阔,暗哨距离中央太远,强弓劲弩也难以精准射宋长安及其核心,反倒容易误伤我们前排的自己人!况且突然放冷箭,只会坐实我们‘不讲道义、阴谋算计’的名头,让那些墙头草也彻底倒向对面!”
他话音未落,台下宋长安清朗的声音已然响起,盖过了场中残余的动:
“无量长老,”宋长安好整以暇地收起方才肃的表情,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惋惜”,“看来关于‘处罚’之事,大多数兄弟都认为有待商榷啊。既然如此,此事暂且搁置,我也不与你计较你手下的无礼。”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电,直射高台,声音陡然转厉:“但是!你假冒会主之名,私自借用会主威信紧急召集所有会众,究竟是何居心?!此事,会主已然知晓!”
“会主特派我来问责——无量,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宋长安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会主有令,特许我……行使‘恭请灵犀,清理门户’之权!”
“什么?!”
“无量长老是假传会主意思?!”
“会主知道了?还要清理门户?副会主竟然被会主赋予了召唤通天犀的权利!”
此言一出,宛如惊雷炸响!不仅无量一方的人马悚然变色,连宋长安身后许多刚刚站队的会众也面露震惊与难以置信!会主,那位神秘莫测、能驱使通天犀神兽的存在,是云翳商会所有人心中敬畏的象征,是维系这个新兴组织凝聚力的精神图腾!无量长老作为最初的寻回者、代行者,其权威很大程度上便来源于“传达会主意旨”。如今宋长安竟当众指控他“假冒会主”,这无异于直接动摇了无量最本的合理性!
高台上,无量瞳孔骤缩,心中剧震!令狐朔也是脸色微白,下意识握紧了左拳。他们的算计正是基于此——笃定宋长安不会让真正的会主(宋阿糜)亲临险地,无法当众召唤通天犀来证实会主意愿,他们便可假借会主名义行事,占据大义名分。可万万没想到,宋长安竟声称得到了“恭请灵犀、清理门户”的授权!若他真能召唤出通天犀……那自己这边顷刻间就会人心溃散,不战自溃!
不能让他召唤!必须立刻动手,在他有所动作之前……还没等无量和令狐朔下定决心,异变陡生!
“嗖——!”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电射而至!“噗嗤”一声,精准地钉入了站在宋长安队伍侧后方、一名伪装成普通伙计的汉子肩头!那汉子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正是十三星中排行第一、擅长谋划的“玉面书生”沈砚!他伪装在此,本是为就近观察指挥,不料遭此冷箭!
“人了!无量老狗人灭口了!”站在沈砚附近的“冷镖”杜反应极快,立刻扯开嗓子发出凄厉的呼喊,声音充满了惊怒与煽动性,“兄弟们看清楚!这老狗假传会主旨意被揭穿,就想把咱们全灭口在这里!他本没想让我们活着离开!他想架空会主,独霸商会,让咱们重新回去过猪狗不如的子!”
“为了会主!为了副会主!更为了咱们以后的活路!给受伤的兄弟报仇!跟这群叛徒拼了!”排行第三的“赤练”柳七几乎同时娇叱一声,手中银色软鞭如同毒蛇出洞,唰地卷向最近一名无量的护卫,鞭梢的倒钩瞬间在那护卫脸上撕开一道血口!
“——!”
冷镖与赤练的率先发难,如同点燃了桶!早已按捺不住的铁鹞子怒吼一声,挥刀扑出!赵青、孙茂、秦三娘、周正等人虽然心惊于那支冷箭的突兀,但见已方有人受伤、对方果然狠下手,血性也被激发,纷纷抄起武器,率领着身后数百名热血上涌、同仇敌忾的会众,如同决堤洪水般冲向无量一方!
那些新加入宋长安阵营的中立会众,此刻退无可退,又被“人灭口”、“为了活路”的呼喊激得红了眼,也大多咬牙吼叫着加入了冲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量眼见局面彻底失控,暗骂一声不知是谁乱放冷箭(他怀疑是令狐家某些急于立功的私兵或江湖客擅自行动),却也知再无转圜余地,厉声喝道:“众兄弟听令!宋长安勾结外人,诬陷长老,意图篡位!给我!平定叛乱者,重赏!”
“!”贺连城早已等待多时,闻言狞笑,手中横刀一挥,率领嫡系人马迎头撞上冲来的铁鹞子部!
“早就看你这装模作样的家伙不顺眼了!”贺连城怒吼,一招力劈华山,厚重的横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劈铁鹞子面门,势大力沉,毫无花哨,完全是战场搏命的打法!“今天就让老子看看,你这‘铁鹞子’的名头,是不是和你的骨头一样硬!”
铁鹞子心中又惊又怒,暗骂贺连城这莽夫不知计划。他虽然是宋长安提拔的人,但是随着宋长安把云翳商会做大做强,铁鹞子依旧只是掌管着护卫之权,他本就是贪财之徒,宋长安却不给他足够的钱财,如今他铁鹞子的每月基础月俸连赵青的一半都不到,更何况他还迷上了宋长安的夫人,宋阿糜。早在宋长安第一次派他监视无量的时候,铁鹞子就已经联系了无量,两个要求,第一就是他铁鹞子今后要更多的钱和权,第二就是宋阿糜以后必须归他,他则是暗中传递宋长安等人的消息,并且在今关键时刻倒戈,与贺连城里应外合。按照计划,他应该与贺连城假意缠斗,然后告知贺连城自己的身份,二人互相敷衍打斗然后伺机靠近宋长安或其核心心腹,再暴起发难。可贺连城这疯子,怎么招招都是要人命的架势?
“疯子!你跟我玩真的?!”铁鹞子又急又气,却不得不双手举刀奋力格挡。“铛!”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铁鹞子被震得手臂发麻,气血翻涌,连退两步。贺连城的蛮力远超他的预估!
“废话!叛徒都该死!”贺连城得势不饶人,刀光如泼风般席卷而来,横扫、斜撩、直刺,每一刀都奔着铁鹞子的要害,刀刀狠辣,气势如虹,完全是摒弃防守、以攻代守的拼命打法。他早就看不惯铁鹞子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此刻有机会更是毫不留情。
铁鹞子被打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他武功本以灵巧阴狠见长,擅长偷袭和一击必,何曾与人如此硬桥硬马地对砍过?更何况他心中还存着自己人的顾忌,出招难免畏首畏尾,十成功夫使不出七成。而贺连城却是倾尽全力,气势如虎,将他完全压制。一时间,铁鹞子左支右绌,身上很快添了几道伤口,虽不致命,却狼狈不堪,心中对贺连城的“不知变通”和“蛮横”恨到了极点,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混战爆发的刹那,宋长安动了。他并未冲入乱战的人群,而是沉稳后撤半步,取下背后长弓,搭箭上弦,动作行云流水。他目光锁定的第一个目标,正是高台上脸色铁青的无量!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一支普通狼牙箭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直奔无量咽喉!
“师父小心!”令狐朔一直密切关注宋长安,见状厉喝,身形如电射出,竟是不闪不避,左拳紧握,手臂肌肉瞬间贲张如铁,带着一股开碑裂石的刚猛劲风,从侧面一拳轰向箭杆!
“砰!” 一声闷响!箭矢被刚猛拳劲砸得横飞出去,但箭身上附着的强劲螺旋力与破空劲气,也将令狐朔震得气血翻腾,脚下“蹬蹬蹬”连退三步,方才卸去力道,落在无量身侧,脸色微微发白,眼中已收起轻视,满是凝重。
“徒儿不可与他远处对峙!”无量急忙低喝,语速极快,“此子箭术通神,百步穿杨!但其拳脚兵器功夫相对平平,必须近身缠斗,方可破其箭势!”
“师傅放心!徒儿省得!”令狐朔深吸一口气,压下中翻腾的气血,眼中战意熊熊。他身形再次晃动,不再直线突进,而是忽左忽右,踏着诡异的步法,如同山林间扑击猎物的豹子,快速拉近距离,同时紧紧盯着宋长安的弓弦动作,随时准备闪避。
宋长安面色不变,弓弦连响,“嗖嗖嗖”又是三箭连珠射出,并非直指令狐朔,而是预判封堵其左右闪避空间和前方进路,箭速极快,角度刁钻。
然而,令狐朔身法也确实了得,在间不容发之际拧身、侧步、矮身,竟将这三箭险之又险地尽数避过,虽然略显仓促,但速度不减,与宋长安的距离已拉近至三十步内!
高台上的无量看着宋长安射出的这几箭,眉头却越皱越紧。不对!非常不对!除了射向自己的第一箭势大力沉、精准狠辣,至少有宋长安平七八成的功力外,后面这几箭封堵令狐朔的箭,无论是速度、力道还是预判的精准性,都远逊于他记忆中宋长安在惠岸寺展现出的骇人箭术!连五成水准都不到!以令狐朔的身法,躲得虽然惊险,但绝不该如此“轻松”!
这宋长安……在隐藏实力?还是另有图谋?无量心中警铃大作,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
然而,战场瞬息万变,不容他细想。眼看令狐朔已冲至宋长安二十步内,胜利在望,宋长安似乎也已来不及再发箭——
异变再生!
一直静立在宋长安身侧、仿佛阴影般的黑袍人,毫无征兆地动了!如同一道黑色的轻烟,瞬间横移数尺,恰恰挡在了令狐朔冲刺的路径上!
黑袍舒展,一柄造型奇异、通体黝黑、九耙齿弯曲如钩、闪着幽冷寒光的长兵器——九齿钉耙,如同毒龙出洞,自袍下探出,带着一股阴柔却刁钻狠辣的劲风,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鬼魅,直捣令狐朔面门!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令狐朔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心神稍懈的刹那!
“徒儿小——!”无量目眦欲裂,失声惊呼!心字还没说完。
令狐朔只觉眼前一黑,凌厉的劲风已扑面而来,刮得脸颊生疼!他骇然变色,万万没想到宋长安身边还藏着如此高手!生死关头,他怒吼一声,左拳条件反射般悍然击出,拳锋凝聚全身劲力,隐隐有风雷之声,硬撼耙面!
“咚!!!”
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气劲四溢,卷起地面尘土!
黑袍人身形微微一晃,向后飘退两步,卸去力道,兜帽被劲风吹落,露出一张阴白俊美却带着邪异笑意的脸庞,正是暗中守护的何玉郎。
令狐朔却是如遭重击,整条左臂酸麻不堪,口一阵烦闷,身不由己地“蹬蹬蹬”连退七八步,方才勉强站稳,脸色阵红阵白,看向何玉郎的目光已充满骇然与难以置信!自己引以为傲、足以开碑裂石的铁拳,竟在正面硬撼中落了下风?!
“什么人?!藏头露尾!”令狐朔又惊又怒,厉声喝问。
何玉郎轻轻掸了掸并无灰尘的衣袍,阴柔一笑,声音飘忽:“在下何玉郎,宋会主麾下一无名小卒罢了。久闻令狐公子‘铁拳’之名,今特来……讨教。”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鬼魅般飘前,手中九齿钉耙划出一道道诡异的弧线,缠向令狐朔。
令狐朔虽惊不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气血,眼中战意更盛。“装神弄鬼!看拳!”他吐气开声,左拳再次轰出,这一次拳势更为凝练,拳锋破空竟发出低沉的呜咽声,直捣何玉郎中宫,力求以力破巧。
何玉郎却不硬接,身形如风中柳絮般微微一晃,看似慢实则快,间不容发地避开了这刚猛一拳。同时,他手中钉耙由下而上轻轻一撩,九弯曲的耙齿如同怪鸟利爪,悄无声息地勾向令狐朔出拳手臂的肘关节内侧,角度刁钻阴毒。
令狐朔察觉劲风袭肘,心下凛然,连忙沉肩收臂,变拳为掌,化刚为柔,手腕一翻,如同灵鹤啄食,五指并拢如喙,疾点何玉郎持耙手腕的“神门”,试图其撤招。这一下变招迅捷,显示出他并非一味刚猛,也有细腻之处。
何玉郎“咦”了一声,似是赞赏,手腕却如无骨般诡异地一扭,钉耙柄在掌心滴溜溜旋转半圈,原本上撩的耙头顺势下压,九齿张开,如同巨兽阖口,“咔”地一声,竟是要锁拿令狐朔点的手掌!同时,他另一只空着的手屈指如钩,带着一缕阴寒指风,疾袭令狐朔肋下“章门”,竟是双手并用,攻势连环!
令狐朔没料到对方兵器运用如此灵动奇诡,更兼指法阴毒,腹背受敌。他怒喝一声,左脚猛然踏地,青石板“咔”地裂开细纹,借力向后急仰,使了个“铁板桥”的功夫,险险避过锁拿手掌的耙齿和袭肋指风。同时,右腿如鞭弹出,疾扫何玉郎下盘膝盖,反击亦是凌厉。
何玉郎轻笑,钉耙尾端往地上一顿,“叮”的一声轻响,人已借力腾空尺许,轻飘飘让过这一腿。人在空中,钉耙已如毒龙般再次探出,不再是锁拿,而是九齿并拢如锥,疾刺令狐朔因后仰而暴露的咽喉!这一下变招行云流水,狠辣异常。
令狐朔背脊几乎贴地,眼见耙尖及喉,危急关头显露出过硬功底。他腰部发力,硬生生在半空拧转,同时左拳再次击出,并非击向耙尖,而是横砸在钉耙的长柄中段!
“铛!”
拳柄相交,发出金铁之声!何玉郎身在半空,无处着力,被这一拳砸得钉耙偏开,人也向侧方飘落。令狐朔则借反震之力,一个翻滚,重新站定,气息微乱,脸色更加凝重。他发现自己方才一拳,仿佛砸在滑不留手的泥鳅上,对方钉耙上传来一股阴柔的卸力,将自己刚猛拳劲化去了大半。
何玉郎飘然落地,钉耙斜指地面,脸上阴柔笑意不变,眼神却多了几分认真。“好拳法,好力道。可惜,刚不可久。”他话音未落,身形再次飘前,这一次速度更快,如同鬼魅贴地滑行,钉耙挥舞间,幻化出重重耙影,将令狐朔周身笼罩。耙法忽而轻柔如春风拂柳,专挑关节筋腱;忽而沉重如泰山压顶,砸向天灵盖;忽而刁钻如地府鬼爪,掏向下阴后心。更兼他身法诡异莫测,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令狐朔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都是那要命的耙影。
令狐朔将左手铁拳施展到极致,拳风呼啸,如同猛虎出柙,硬打硬进,将袭来的耙影一一震开或砸偏。“砰砰砰”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气劲四溢,两人身周三丈之内,无人敢近。他拳法固然刚猛无俦,每一拳都有开碑裂石之威,得何玉郎不敢直撄其锋,但何玉郎的钉耙却如同附骨之疽,总能在他拳势将尽未尽、新旧力转换的微妙间隙钻入,得他不断变招防守,十成功夫倒有七成用在化解那无孔不入的阴柔耙劲上,仿佛陷入了一张柔韧粘稠的大网,空有神力却无处施展,憋屈无比。
转眼二十余招过去,令狐朔已是额头见汗,呼吸粗重,身上华贵的白衣被耙齿划破多处,虽仗着身法躲开要害,未受重伤,但模样已颇为狼狈,气势也为之一挫。反观何玉郎,依旧气定神闲,动作飘逸阴柔,钉耙挥舞间甚至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从容,显然未尽全力。
高台上的无量看得心惊肉跳,他深知令狐朔左手铁拳的威力,虽然年少但是实力高强已是入品的强者,就算只是金刚境,但也是等闲江湖高手难以接下三拳,此刻竟被完全压制!这何玉郎究竟是何方神圣?宋长安从哪里网罗来如此可怕的高手?他心中那份不祥的预感与冰冷的恐惧,越来越浓。无量看着自己寄予厚望、视为最大王牌的徒弟,落在绝对下风,心中不禁惊讶!这个宋长安,到底还隐藏了多少后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