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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黎明,并未如约驱散墨绿冰寒的死寂。

天光是一种病态的、掺着灰绿的惨白,吝啬地涂抹在被黑龙吐息犁出的、巨大光滑的冰坑边缘。流沙河方向传来的、那种毁天灭地般的煞气喷发与沸腾咆哮,在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后,终于缓缓平息,只剩下河水依旧浑浊汹涌、发出低沉呜咽,仿佛一头受伤后暂时蛰伏、喘息着的凶兽。

冰坑内,墨绿色的坚冰依旧散发着刺骨的阴寒与不祥气息,如同这片土地上一块无法愈合的、流着毒脓的伤疤。边缘处,那孤零零残存的石柱半截埋在冰里,柱身上也覆盖着厚厚的墨绿冰层,勉强维持着不倒的姿态,像是为这场无妄之灾立下的、沉默的墓碑。

石柱后,阿木依旧昏迷,脸上、身上凝结着冰霜,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孙大膀则一动不动,气息全无,不知是彻底冻毙,还是重伤昏迷后生机断绝。

冰坑中心,那片曾被无形“场”保护、抵抗了片刻的“真空”区域,此刻也已被墨绿冰霜重新侵蚀、覆盖,只是冰层相对薄一些,颜色也稍淡。刘墨躺在冰霜之中,身体半掩,脸色青黑,嘴唇乌紫,口几乎没有起伏,只有眉心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几乎与冰冷死寂融为一体的暗金“光点”,极其缓慢地搏动着,维系着最后一丝游魂般的生机。那碎裂石核外壳的齑粉融入身体后,带来一种奇异的“完整”与“沉重”感,仿佛他与脚下这片被污染、被冻结的土地,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更难以割舍的联系,但这联系目前带来的,似乎只有加倍的冰冷与负担。

而刘苇那点被“埋藏”在更深冰层下的纯净本源光点,则彻底沉寂,再无任何声息波动透出,仿佛真的化作了冰层下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

死地。

除了风声、远处流沙河不甘的呜咽,以及冰层偶尔因内部应力发出的细微“咔嚓”声,再无其他声响。连鸟兽虫蚁,都远远避开了这片被恐怖龙威和煞气浸透的绝域。

时间,在这片死寂的冰寒中,缓慢地爬行。头似乎升高了些,但那惨白的光线照在墨绿冰面上,只反射出更加阴森冰冷的光泽,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就在这绝对的、仿佛连时间都要被冻结的死寂中——

“嘚嘚…嘚嘚嘚…”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稳定的马蹄声,混合着车轮碾过冻土的“嘎吱”声,由远及近,极其突兀地,打破了这片绝域的寂静!

那声音并非来自流沙河方向,也不是来自小石村其他幸存区域(如果有的话),而是来自…东边,通往黑山坳、乃至更远州城的那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官道方向!

马蹄声和车轮声并不急促,甚至可以说有些缓慢、从容,带着一种与周围毁灭景象格格不入的“常”感。但偏偏,它们就这么清晰地穿透了冰冷的空气,闯入了这片刚刚经历过神魔般屠的死地。

渐渐地,一辆式样古朴、车身覆盖着厚厚灰尘与泥泞、却异常结实宽大的黑篷马车,出现在冰坑东侧的缓坡上。拉车的是一匹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瘦骨嶙峋的枣红老马,它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四蹄沉稳地踏在冻硬的泥地上,对前方那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墨绿冰坑视若无睹,径直朝着这边而来。

马车前方,坐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棉袄、头戴破旧毡帽、脸上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深刻的老车夫。他看上去约莫六十上下,肤色黝黑,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没有寻常老者的浑浊,此刻正微微眯着,打量着前方的冰坑,以及冰坑中那残存的石柱和隐约可见的人影。

老车夫手里拿着一磨得油光发亮的旧马鞭,却没有抽打马匹,只是轻轻搭在膝上。他的目光扫过冰坑,扫过那些墨绿色的坚冰和残留的恐怖气息,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凝重与…了然?仿佛眼前这片末般的景象,并未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吁——”老车夫轻轻勒了勒缰绳,老马顺从地在距离冰坑边缘约莫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安地刨了刨蹄子,显然也感觉到了前方那片区域的不祥。

老车夫没有立刻下车。他坐在车辕上,从怀里摸出一个油光锃亮的黄铜烟锅,不紧不慢地填上烟丝,又摸出火折子,“嚓”地一声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青色烟雾。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扩散、变形,却奇异地没有立刻被寒风吹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在他身前缭绕片刻,才缓缓飘向冰坑方向,在触及墨绿冰坑边缘那股无形阴寒煞气的瞬间,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消散无踪。

老车夫的眼神,在烟雾缭绕中,变得更加锐利。他盯着冰坑中心,刘墨所在的那片薄冰区域,又看了看石柱后隐约的人影,最后,目光落在了冰坑更深处,刘苇本源光点沉寂的那片冰层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啧…造孽啊…”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沙哑涩,像是许久未说话,又像是被烟熏坏了嗓子,“黑龙…还真醒了…动静不小…斩妖钺也快完了…水眼暴动…这地方,算是废了…”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空气诉说着什么。语气里没有太多惊讶,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果然如此”的无奈。

“净灵体…居然真的还有残留…还被‘埋’起来了?手段倒是别致…就是太惨了点…”他的目光落在刘墨身上,尤其是刘墨眉心那点微不可察的暗金搏动上,眼神更加复杂,“‘石核’碎了啊…外壳都没了…就剩这么点本源火种…跟这片死地连一块儿了…嘿,第九代?这开局,可真是…”

他摇了摇头,又吸了一口烟,似乎在权衡什么。

片刻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将烟锅在车辕上磕了磕,收起,回怀里。然后,他慢悠悠地下了马车,踩在冻得硬邦邦的泥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他没有立刻走向冰坑,而是先绕到马车后面,掀开厚重的黑布车帘。车厢里,堆放着一些杂乱的麻袋、木箱,还有几件破旧的皮袄和毡毯,看起来就像一辆最普通不过的、跑长途拉货的旧马车。

老车夫从角落里翻出两个约莫三尺长、一尺宽、半尺厚的陈旧木匣。木匣表面没有任何装饰,甚至有些毛糙,颜色暗沉,像是用了很多年。他抱着木匣,重新走到冰坑边缘,将木匣放在地上,打开。

一个木匣里,整齐地码放着十几张裁剪好的、颜色暗黄、边缘有些破损的陈旧符纸,符纸上的朱砂符文早已褪色暗淡,几乎看不清纹路,却隐隐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煞气截然不同的、沉静古朴的气息。

另一个木匣里,则是一些同样不起眼的、灰扑扑的粉末,像是某种矿石或草木灰烬的混合物,没什么特别气味。

老车夫取出一张符纸,用粗糙的手指沾了点木匣里的灰扑扑粉末,在符纸上看似随意地画了几笔。那粉末落在符纸上,竟如同被吸收般渗入纸面,留下几道黯淡的、断断续续的痕迹。

然后,他捏着这张“画”好的符纸,对着冰坑中心刘墨的方向,手腕一抖。

符纸无风自动,飘飘悠悠,如同被一无形的丝线牵引,竟稳稳地穿过十丈距离,越过墨绿冰面,贴在了刘墨眉心前方寸许的空气中!

就在符纸贴上的瞬间,刘墨眉心那点微弱的暗金搏动,仿佛受到了某种安抚和遮蔽,跳动得更加微不可察,几乎完全与周围的冰寒死寂融为一体!连他身体散发出的、那丝极其微弱的“同源”气息,也被符纸散发的沉静古朴之气巧妙掩盖!

老车夫如法炮制,又取出两张符纸,同样画上几笔,一张遥遥飞向石柱后方,贴在昏死的阿木额头前方空气中,另一张则飞向冰坑深处,刘苇本源沉寂的那片冰层上方,悬停在冰面之上。

符纸贴上后,阿木那微弱的气息似乎也被遮掩、稳固了一丝。而刘苇那片冰层,则隐隐泛起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温润光泽,仿佛符纸在“告诉”这片冰层和下方的本源:暂时安全,继续沉睡。

做完这些,老车夫才拍了拍手上的粉末,重新抱起那两个木匣,放回马车。然后,他迈开步子,径直走进了墨绿冰坑!

他的布鞋踩在墨绿坚冰上,发出“咔嚓”的轻响,冰面却并未破裂,只是留下浅浅的足迹。那刺骨的阴寒煞气,在触及他身体的瞬间,竟似被一层无形的、柔和却坚韧的“场”微微排开,无法真正侵入。他走得不快,却很稳,仿佛脚下并非刚刚被龙息冻结的绝地,而是寻常的田间小路。

他先走到石柱后,蹲下身,探了探阿木和孙大膀的鼻息。阿木还有一丝气,孙大膀则已彻底冰凉僵硬。老车夫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黑沉沉的皮囊,拔开塞子,往阿木嘴里滴了一滴粘稠的、散发着淡淡草药苦涩味的暗红色液体。阿木喉头滚动了一下,脸上凝结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呼吸也稍微明显了一点。

至于孙大膀,老车夫只是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没再理会。生死有命,他能做的有限。

然后,他起身,走到冰坑中心,刘墨身边。

近距离观察,刘墨的状况更加触目惊心。浑身浴血冻僵,多处骨折,口那“石核”碎裂融入后,身体似乎沉重得异常,皮肤下隐隐有暗淡的土石纹理浮现,却又布满裂纹。只有眉心符纸后方那点暗金搏动,证明他还未彻底死去。

老车夫伸出粗糙的手,按在刘墨心口,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什么。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碎得这么彻底…偏偏这点火种,又跟地气连得这么深…麻烦…”

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乌黑、看不出材质的扁平盒子,打开。里面衬着柔软的黑色绒布,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小截约莫寸许长、小指粗细、颜色暗金、却布满了细密裂纹、仿佛随时会化作粉末的…金属断茬。

这断茬的形状,赫然与斩妖钺的刃口有几分相似!只是小了无数倍,也残破了无数倍,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存在,却隐隐散发着一丝与刘墨眉心暗金搏动、与远处河心斩妖钺同源的、极其微弱的锋锐之意。

老车夫小心翼翼地将这截暗金断茬拿起,另一只手轻轻揭开贴在刘墨眉心前的符纸,露出下方皮肤。然后,他将那截暗金断茬的断裂面,轻轻按在了刘墨眉心正中,那暗金搏动最核心的位置!

“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烙铁入水的声响。

暗金断茬接触到刘墨眉心皮肤的刹那,竟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软化、渗入了皮肉之下!刘墨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痛苦的闷哼,眉心皮肤下,一点更加凝实、却依旧微弱的暗金光点骤然亮起,与那截断茬彻底融合!一股微弱却纯粹无比的“镇河”锋锐之意,顺着那点光点,缓缓流入他几乎破碎的经脉,带来一阵新的、却是“修复”性质的剧痛!

老车夫迅速将符纸重新贴回原位,遮住了那亮起的暗金光点。

“能不能挺过来,看你自己造化了。这点‘钺灵残屑’,算是物归原主…但愿能帮你把‘’重新接上一点…”老车夫低声自语,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最后,他走到刘苇本源沉寂的那片冰层前。他没有试图破开冰层,只是蹲下身,仔细感受着冰层下方那彻底沉寂的纯净波动,以及上方符纸散发的温润光泽。

“净灵体…埋得这么深…用‘地母养灵’的笨法子吊住一点生机…倒是歪打正着…也好,暂时安全。”他站起身,看着这片冰层,眉头微皱,“不过,不能留在这里了。黑龙迟早会回来细查。得带走。”

他走回马车,从车厢里取出两件厚实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灰黑色熊皮大氅,又拿出两条结实的麻绳和一块宽大的、同样灰扑扑的油布。

回到冰坑中心,他先用熊皮大氅将刘墨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动作熟练,避开了明显的骨折处。然后用麻绳小心地捆扎固定,做成一个类似担架的包裹。刘墨的身体异常沉重,但老车夫臂力惊人,竟能轻松搬动。

接着,他走到刘苇那片冰层前。他没有直接挖冰,而是先用自己的手掌贴在冰面上,闭目凝神。片刻,他掌下冰层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嚓”声,以他的手掌为中心,方圆三尺的墨绿坚冰,颜色迅速变淡、变脆,仿佛内部的煞气被某种力量强行“抽离”或“中和”了。

老车夫这才取出随身的一柄黑沉沉、不起眼的短柄鹤嘴锄,沿着冰层变脆的边缘,小心地敲凿起来。他的动作精准而稳定,很快便凿开一个两尺见方、深度刚好触及下方冻土的冰块。冰块中心,赫然封冻着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玉石、仿佛沉睡般的刘苇!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眉心一点微不可察的温润白光微微闪烁,与上方符纸呼应。

老车夫用油布仔细地将这块封冻着刘苇的冰块包裹好,再用麻绳捆扎结实,同样做成一个包裹。冰块并不大,但异常沉重冰冷。

做完这一切,他将两个包裹——一个裹着刘墨,一个封着刘苇的冰——先后扛到马车旁,掀开车帘,将刘墨的包裹轻轻放进车厢靠里的位置,下面垫了些柔软的皮袄。又将封着刘苇的冰块包裹,小心地放在刘墨旁边。

然后,他再次走回冰坑,来到石柱后,看着依旧昏迷的阿木,和已经死透的孙大膀,沉默了片刻。

他弯腰,将阿木也抱了起来,扛到马车边,塞进了车厢角落,和刘墨兄妹的包裹隔开一段距离。

最后,他回到孙大膀的尸体旁,没有去动尸体,而是从怀里又摸出一张空白的褪色符纸,用灰扑扑的粉末画了几笔,然后,将符纸贴在了孙大膀冰冷的额头上。

符纸贴上,孙大膀的尸体,连同他身下小片区域的冰层,突然开始蠕动、变形!几息之间,竟然化作了两个与刘墨、刘苇身形轮廓有七八分相似的冰雕!冰雕栩栩如生,连衣着细节都隐约可辨,散发着与周围墨绿冰坑一般无二的阴寒煞气,静静地躺在那里。

“李代桃僵…瞒不了多久,但够用了。”老车夫拍了拍手,看着那两尊冰雕,又看了看空旷死寂的冰坑和远处呜咽的河流,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不再耽搁,回到马车前,拍了拍老马的脖颈,低声道:“老伙计,走了。这地方,不能待了。”

老马打了个响鼻,仿佛听懂了,调转车头,朝着来时的方向,东边官道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老车夫跳上车辕,一抖缰绳。

“嘚嘚…嘚嘚嘚…”

马蹄声和车轮声再次响起,碾过冻土,穿过荒草,载着一车沉重的秘密与伤痕,背离了那片墨绿死寂的冰坑,背离了呜咽的流沙河,背离了已成废墟绝域的小石村,向着灰白天光下、更广阔却也未必安全的远方,缓缓驶去。

车轮后方,冰坑中那两尊新成的“冰雕”,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墨绿光泽。

远处,流沙河的呜咽声中,似乎隐隐传来一声更加低沉、更加愤怒、仿佛失去了重要目标的……

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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