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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从京城飞往晋南省会机场的航班是早上八点。陈渊拖着装有测绘仪器和个人行李的箱子,穿过首都机场T3航站楼熙攘的人群。晨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将出发大厅照得通亮。他换了登机牌,托运了笨重的仪器箱,只背着一个塞满资料和笔记本电脑的双肩包,通过了安检。

候机时,他接到林晚的短信:“一路平安,晋南燥,多喝水。” 简短,却让她清冷的形象多了丝人情味。他回了个“好”,收起手机,目光掠过窗外停靠的一架架银色飞机。前世他出差是家常便饭,但重生后,以一个大一新生的身份,为了学术乘坐飞机,感觉有些微妙。

登机后,他的座位靠窗。起飞时,巨大的推背感传来,机身微微震颤着脱离地面,城市的轮廓迅速缩小,化作棋盘般的几何图形,最终被云海吞没。陈渊看着舷窗外棉花糖般堆积的云层,思绪有些飘远。这次晋南之行,吴老的期望、沈墨的提醒、以及可能暗藏的波澜,都让这趟旅程不同于普通的学术考察。

“同学,也是去晋南?”旁边座位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陈渊转头,见是一位戴着细边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士,正微笑着看他手边露出一角的《晋南元代木构建筑特征》资料。

“是的,老师。学校有个古建测绘。”陈渊礼貌地回答。

“哦?清华建筑系的吧?”中年男士似乎很熟悉,“这个时间点去晋南做古建的,多半是吴秉仁教授那个课题组的。你是……陈渊?”

陈渊略感意外:“您认识我?”

“听吴老提过,夸你是棵好苗子。”中年男士笑着递过一张名片,“我叫梁文瀚,在省文物局工作,主要负责古建保护这一块。这次去晋南,也是为几个国保单位的修缮方案做前期调研。说不定,我们还能在广济寺碰上。”

陈渊接过名片,心中一动。省文物局的实权处长,正好是涉及的主管部门领导。这趟飞机,似乎坐得值了。

“梁处长,您好。这次考察,还要请您多指导。”陈渊态度谦逊。

“互相学习。”梁文瀚摆摆手,颇有兴趣地问,“吴老说你对古建结构,尤其是病害分析很有自己的一套,这次去广济寺,有什么初步判断吗?”

陈渊没有藏私,结合之前看到的有限资料和图片,谈了自己对广济寺大殿可能存在的几处结构薄弱点和常见病害的推测,分析得有理有据。梁文瀚听得频频点头,两人就一些具体的技术问题探讨起来,时间过得飞快。

飞机开始下降,穿越云层,下方苍黄的黄土高原沟壑纵横的景象逐渐清晰。晋南,到了。

取行李时,陈渊又遇到了组的其他几位同学和带队老师。带队的除了系里一位副教授,还有一位从文保所请来的资深专家刘工。大家看到陈渊和省文物局的梁处长相谈甚欢地走出来,都有些惊讶。带队老师连忙上前打招呼,梁文瀚笑着说了几句“后生可畏”、“清华人才辈出”之类的客气话,又特意对陈渊说:“小陈,到了地方,有什么发现或者需要协调的,随时给我电话。” 这无疑给陈渊在组里又加了一层分量。

前往广济寺所在的县城,还需要坐三小时汽车。路况不佳,颠簸异常。窗外是典型的晋南地貌,黄土、窑洞、稀落的村庄,燥的风卷起沙尘。同车的几位同学起初还有些兴奋,很快就被疲惫和不适取代。陈渊靠着车窗,默默观察着地形和沿途散落的破败庙宇,脑海中不断构建着关于广济寺的地理和人文背景。

组驻扎在离广济寺还有五里地的一个小村庄,租用了几间净的农家院。条件简陋,但还算整洁。放下行李,简单吃过午饭,带队老师便召集所有人开会,强调纪律、分配任务、讲解安全事项。陈渊作为学生副组长,负责带领一个五人小组,专攻大殿的斗拱和梁架精细测绘。

下午,全体成员首次进寺熟悉环境。广济寺坐落在两山夹峙的一片缓坡上,规模不大,山门残破,但穿过山门,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气势恢宏的单檐庑殿顶大殿矗立在高高的青石台基上,尽管油漆剥落,彩绘暗淡,木色苍古,但那雄浑的体量、舒展的屋檐、以及檐下层层叠叠宛如莲花盛开的庞大斗拱群,依然散发着震撼人心的历史力量与建筑美感。

“这就是广济寺的正殿,重建于元至正年间,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是晋南地区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元代木构建筑之一。”刘工的声音带着朝圣般的虔诚,“我们这次的重点,就是它。大家注意,任何测绘和接触,都必须遵守最小预原则,做好记录,绝不能对文物造成二次伤害。”

陈渊仰望着这座沉默的巨构,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情绪。前世他画过无数高楼大厦的图纸,但此刻面对这座凝聚了七百年前工匠智慧和虔诚的木头殿堂,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扎于土地和文化的深厚力量。沈墨提到的“特殊匠作班首”,吴老期望的“技艺密码”,或许就藏在这每一道梁枋、每一个榫卯之中。

他开始按照分工,带领组员观察大殿外观,初步确定测绘基准点和难点。他的目光锐利,很快注意到大殿东南角柱的柱础石似乎有微小的不均匀沉降,西北翼角檐椽的下垂也比其他方位更明显一些——这些都是需要重点监测和记录的结构隐患。

就在他们专注工作时,寺里来了另一群人。大约七八个,穿着专业的摄影背心,扛着长枪短炮,为首的是一个留着长发、颇有艺术家气质的中年男人,正用带着港台腔的普通话大声指挥着:“这个角度!对!一定要拍出斗拱的层次感和岁月沧桑!光线!注意光线!”

是沈墨提到的“摄影团队”?陈渊瞥了他们一眼,发现这些人虽然设备专业,但举止间少了些真正考古或文物摄影师的那种沉静和小心,反而更像是在摆拍。其中两人甚至试图攀爬台基去凑近拍摄斗拱特写,被寺里唯一值守的一个老僧连忙阻止。

“各位施主,寺内文物,请勿触摸攀爬。”老僧的声音苍老但坚定。

“哎呀老师傅,我们就拍个照,不会碰坏的啦!”长发男人不以为意。

带队老师见状,也上前交涉,亮明身份,强调文物保护规定。那群人才悻悻地收敛了些,但依然在寺内四处游走拍摄,目光不时扫过陈渊他们这些“学生模样”的人。

陈渊记下了这个异常。继续工作时,他感觉到一道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身上。他佯装不知,借着调整仪器角度的机会,用余光扫去,发现是那个摄影团队里一个戴着鸭舌帽、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年轻人,那人很快移开了视线。

傍晚收工回村,晚饭时,陈渊向带队老师和刘工汇报了观察到的结构疑点,并提出建议增加几处关键部位的监测点。他的专业和细心再次得到肯定。

夜里,晋南的山风格外凛冽,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陈渊在简陋的宿舍里整理白天笔记,同屋的两位同学已经累得鼾声渐起。他腕上林晚送的石子手串触感冰凉,却让人心神安定。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惊蛰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一行字:“摄影团队背景复杂,与境外艺术品基金有关联,目标疑似寺内特定石刻或木构细节。另,有一名单独行动的‘古建爱好者’今抵达县城,行迹可疑。保持警惕,勿单独行动。”

陈渊回复:“明白。”

他熄了灯,躺在坚硬的板床上,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屋顶。广济寺巨大的影子仿佛就在眼前。

飞机将他送上了云端,又降落在这片古老的土地。

而真正的探寻,与潜在的暗流,才刚刚在这千年古寺的尘埃中,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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