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苏小雨抢着洗碗。
林默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问道,“当年的事,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
苏小雨手里的碗滑进水池,溅起水花。
良久,她低声说,“告诉你又能怎样?你在保家卫国,我不想拖累你。”
“那不是你的错。”林默声音发沉。
“但发生过的事,改变不了。”苏小雨转过身,眼里有泪光,却努力笑了笑,“哥,你能平安回来,真好。真的。”
那声哥叫得林默心口刺痛。
腊月二十九,年味更浓了。
一大早,亲戚们陆续上门。
最先来的是大姑林建芳,一进门就亮开嗓门,“哎哟,我们的大兵哥回来了!让姑看看!”
林默被她拉着转了一圈,“嗯,精神!就是黑了,瘦了。在部队啥级别了?士官?军官?”
“普通兵。”林默说。
大姑的笑容淡了点:“哦。也好,踏实。对了,你表妹今年带对象回来,那小伙子在税务局,科长呢!明天一起吃年夜饭,你也见见。”
接着是二叔一家,堂弟林浩穿着时髦的羽绒服,手上戴着金表,一进门就嚷嚷,“大伯,你这房子该翻新了!我认识个工程队,给你打折!”
林建国讪笑着递烟。
林浩接过,瞥了眼林默,“默哥回来了?十年啊,可真够久的。在外面混得咋样?”
“还行。”
“哦。”林浩吐了个烟圈,“现在这社会,光当兵可不行,得有点真本事。我在市里开了两家汽修店,一年少说这个数。”他伸出两手指。
“二十万?”赵秀梅惊讶。
“二百万!”林浩得意道,“大伯,要不让默哥来我店里帮忙?自己人,我肯定照顾。”
“小浩有心了。”林建国脸上挂不住。
苏小雨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织毛衣,头埋得很低。
二婶瞥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对赵秀梅说,“嫂子,小雨还没找对象呢?我认识个开货车的,四十来岁,媳妇跟人跑了,不嫌弃的话……”
“小雨的事不劳心。”林建国突然打断,声音有点硬。
二婶撇撇嘴,没再说话。
这一天,林默见了十几拨亲戚,同样的问题反复回答,同样的眼神反复打量。
他就像个展览品,被贴上“当兵十年、没啥出息”的标签。
父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
只有苏小雨,始终安静地忙前忙后,倒茶、洗水果、准备饭菜。
没人跟她说话,她也从不主动话,像个透明的影子。
傍晚,客人散尽。
林默走出院子透气,看见隔壁几个邻居凑在一起聊天。
“听说老林家儿子当兵十年,啥也没混出来。”
“可惜了,当年多精神个小伙。”
“还不如人家苏小雨呢,虽然那样了,起码勤快。”
“嘘,小声点!她过来了!”
苏小雨拎着垃圾袋走出来,头垂得很低,快步走向巷口的垃圾桶。
林默点了支烟。
战场上养成的习惯,压力大时抽一口。
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就像他那些出生入死的岁月,在这里轻如尘埃。
腊月三十,除夕。
林家大扫除,贴春联,准备年夜饭。
林默爬上梯子贴窗花,苏小雨在下面扶着。
阳光透过冰凌照在她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林默仿佛看见十年前那个爱笑的女孩。
“左边高点,好了。”苏小雨仰头说。
林默低头看她,四目相对。
她先移开了视线。
下午,林建国接到电话,脸色变得古怪,“什么?县办公室刘主任要来?这?”
挂断电话,他搓着手,“你大姑说,她女婿的领导的领导,听说咱家有个当兵十年的,想来看看,这大过年的,咋整?”
“来就来吧。”林默从梯子上下来。
“可咱家这条件?”赵秀梅看着简陋的客厅发愁。
“妈,没事。”
五点钟,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声。
不止一辆。
林建国慌忙迎出去,看见三辆黑色轿车停在巷口。
大姑和她女婿陪着一个中年男人走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拎着礼品盒的人。
“这位是咱们县办公室刘主任!”大姑女婿介绍道,一脸谄媚。
刘主任五十来岁,穿着考究的夹克,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落在林默身上,“这位就是林默同志吧?听说你当兵十年,为国效力,辛苦了!”
他的手伸过来,林默礼貌地握了握,“分内之事。”
寒暄进屋,刘主任打量四周,看见墙上的老照片,“朴素,朴实!这才是军属家庭的风范!”随行的人连连称是。
大姑趁机说,“刘主任,我这侄子可不容易,十年啊,在部队吃了不少苦……”
“理解,理解!”刘主任点头,“现在退伍了,有什么打算?县里对退伍军人有政策,可以安排到企事业单位。”
“暂时还没想好。”林默说。
“哦,也好,多休息休息。”刘主任话锋一转,“其实今天来,除了慰问,还有个小事情想请教林默同志。”
林默抬眼:“请说。”
“我有个侄子,也在部队,最近参加了个什么国际竞赛,说是拿了名次。但他说的那些术语,咱们也不懂……”刘主任笑着,“林默同志当兵十年,应该接触过这些吧?比如‘爱尔纳突击’、‘勇士竞赛’什么的……”
屋里安静下来。
大姑一家有点懵,不明白刘主任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林默沉默了几秒,“略有耳闻。”
“那就好!那就好!”刘主任眼睛一亮,“我侄子说,他遇见过一个传奇人物,代号‘孤狼’,是咱们国家第一个拿全国际特种兵大赛大满贯的兵王。
可惜啊,半年前在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退役了……”他叹了口气,忽然盯着林默,“林默同志,你当兵十年,听说过这个人吗?”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林默身上。
林建国和赵秀梅紧张地看着儿子。
苏小雨站在厨房门口,手指绞着围裙。
林默缓缓站起身。
脊椎的旧伤忽然刺痛,像在提醒他那些枪林弹雨的子。
他看着刘主任期待的眼神,又看看一脸茫然的父母亲戚,最终只是淡淡一笑:
“刘主任,我就是个普通士兵。您说的那些,离我太远了。”
刘主任怔了怔,随即笑道,“也是,也是。那种人物,咱们哪能随便见到。”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刘主任又坐了一会儿,留下慰问金和礼品,告辞离去。
送走客人,大姑拉着赵秀梅嘀咕,“这刘主任啥意思啊?专程跑来问什么兵王……”
“领导的心思,咱哪知道。”赵秀梅摇头。
只有林默注意到,刘主任上车前,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敬意,还有一丝欲言又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