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婉首次外出的成功，像给沉闷的日子推开了一扇小窗。虽然大部分时间她仍需卧床吸氧，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话也多了点。穆择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些许，连带着去镇上采购，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这天上午，他刚推着沫婉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安顿她睡下，正准备出门去买药和补充些生活用品。刚走到疗养院门口，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穆择哥！去镇上吗？”
穆择回头，艾莱依正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挎着个空篮子，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阳光在她小麦色的皮肤上跳跃。她今天换了条水红色的头巾，衬得眼睛格外亮。
“嗯，去买点东西。”穆择点点头。
“巧啦！我也要去巴扎，帮阿爸买点烤馕用的芝麻和清油，顺便给姑妈送点东西！”艾莱依几步蹦到他身边，辫梢的彩色珠子叮当作响，“一起走呗？巴扎今天可热闹了，我熟门熟路，带你抄近道，省得你被绕晕了！”
看着她热情洋溢的笑脸，穆择也不好拒绝，何况有她带路确实方便。“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艾莱依开心地应着，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像只引路的小鸟。一路上，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指着路边的景物：“看，那棵老桑树，结的桑葚可甜了，可惜还没熟！”“那边，以前是打铁的铺子，叮叮当当响一天，现在改卖五金了。”“快看快看！天上那只鹰，飞得多高！”
穆择跟在她后面，听着她清脆的声音，看着她在阳光下跳跃的红头巾，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一些。巴扎的喧嚣远远传来，带着人间烟火的热闹气息。
一进巴扎，仿佛跌入了另一个沸腾的世界。狭窄的街道挤满了人，花花绿绿的遮阳棚连成一片望不到头。烤肉的油烟混着孜然的浓香、瓜果的甜腻、香料铺子呛人的辛烈、还有牲畜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浓烈得让人有些眩晕。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追逐声，汇成一片嘈杂而富有生机的交响乐。
艾莱依如鱼得水，灵活地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穿梭，不时回头招呼穆择跟上。她熟稔地跟相熟的摊主打招呼，维语汉语切换自如。
“穆择哥，这边！药铺在这条巷子最里面，那家老板人实在！”艾莱依拉着穆择的袖子，把他引到一家相对干净的药铺。买药很顺利，老板果然没乱要价。
买完药出来，艾莱依更活跃了。“沫婉姐姐在屋里闷着多无聊啊，给她带点小玩意解解闷吧？”她拉着穆择挤到一个卖杂货的摊子前，拿起一个黄铜做的、只有拇指大小的骆驼铃铛，轻轻一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听！声音多好听！挂在窗边，风吹过来就有声音，沫婉姐姐肯定喜欢！”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穆择。
穆择想象了一下沫婉听到铃声时可能露出的微笑，点点头：“好，就这个。”
艾莱依立刻拿起铃铛，用流利的维语跟摊主讨价还价起来，小脸绷着，神情认真又带着点狡黠，最后以一个满意的价格成交。她把小铃铛得意地塞到穆择手里。
接着，她又在一个卖干果的摊子前停下，抓起一把金黄色的哈密瓜干：“这个！甜得像蜜一样！又软又不费牙，沫婉姐姐能吃！”不由分说地让摊主称了一包。
经过一个卖镜子的摊子时，艾莱依的目光被一面镶嵌着彩色琉璃片的小圆镜吸引。她拿起来看了看，又对着穆择比划了一下：“穆择哥，你看这个镜子多漂亮！沫婉姐姐用这个梳头多好！” 她不等穆择回答，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砍价，为了一两块钱跟摊主磨了半天嘴皮子，最终以一个更低的价格拿下。“给！这个镜子配沫婉姐姐！”她把镜子塞给穆择，脸上带着一种“看我厉害吧”的小小得意。
穆择看着手里多出来的小铃铛、瓜干和精致的小镜子，又看看艾莱依因为砍价成功而微微泛红、充满活力的脸庞，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姑娘的热情和细心，像戈壁滩上的一股清泉。
回程的路上，穆择提着东西，艾莱依挎着买好的芝麻和清油。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艾莱依心情极好，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调子轻快悠扬。她的目光时不时落在穆择拎着礼物的手上，又飞快地移开，看向远方起伏的山丘。走着走着，她忽然问：“穆择哥，沫婉姐姐……今天精神还好吗？”
“嗯，比昨天又好一点了。”穆择回答。
“那就好！”艾莱依的声音带着由衷的开心。她沉默了一会儿，脚步放慢了些，像是随口问起，“那个……你玩的那个‘游戏’，赢了吗？”她指的是上次看到的股票。
穆择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个。他含糊道：“嗯…还行，今天运气不错。”他不想多谈，转移话题，“今天谢谢你，帮沫婉挑了这么多好东西。”
“不客气！”艾莱依立刻扬起笑脸，眼睛弯成了月牙，“沫婉姐姐喜欢就好！”她甩了甩辫子，脚步又轻快起来，哼的歌调也更高了些。只是，她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边这个沉默却可靠的男人，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清俊的侧脸线条，看着他提着那些给另一个女人的、不值钱却充满心意的小礼物时那沉静的模样，心湖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糖，丝丝缕缕的甜意伴随着一种陌生的、隐秘的期待，悄悄蔓延开来。
她开始期待下一次去疗养院送馕，期待看到他，期待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谢谢”。少女的心事，如同戈壁滩上悄然萌发的春草，在暖阳与微风中，无声滋长。